“上世紀80年代初,紹興縣以輕紡工業為龍頭的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縣域經濟開始騰飛。群眾紛紛將孩子從學校召回,送往企業打工掙錢。教育事業進入低穀。1985年《光明日報》頭版以《魯迅故鄉文盲多》為題,報道了紹興縣的教育低穀現象,引起全縣人民,尤其是教育工作者的震驚。也正是從那時起,縣委、縣政府下決心,把教育放在頭等重要的戰略地位,下勢立茬去抓,並且迅速抓出了成效。很快在紹興市和浙江省較早實現了高標準、高水平普及九年義務教育,高中階段的普及工作也走在全市,乃至全省前列。近年來高考成績一直居全市第二,連續五年實現了每年考入清華、北大的學生在10名以上……”
2007年11月2日,我坐在紹興縣教育局會議室靜聽紹興縣教育局長介紹他們抓教育的經驗。局長的介紹還在繼續,我的思緒卻飄向了遠方:走遍中國所有地方,隨處都可以聽到,任何一個地方的人說起他們的家鄉,往往都會用“人傑地靈”這個成語來形容。作為留戀故土、熱愛家鄉的一種感情,自然無可厚非,但是,在道出這一成語的同時,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真思考過名實相符的問題。然而,這一成語用於紹興這塊土地卻再貼切不過了。也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介紹紹興教育,不能局限於教育,而要思考教育與文化的聯係。
關於教育與文化的淵源關係,曆來眾說紛紜。有專家歸納為五種學說:第一、教育與文化是包容關係。即教育是文化的一部分,或一個活動領域,文化具有支配教育的實施或理論的力量。第二、教育與文化是並列關係。即文化就是教育,教育就是延續過去人類經驗、社會遺產,或社會傳統的一個過程,而文化自身的發展,也是由種種的文化活動,來達到同一目的。從維護文化自身的持續與發展的角度來說,教育的過程就是文化的過程,教育的內容就是文化的內容,教育的形式就是文化的形式。第三、教育與文化是目的與手段的關係。教育的準則,取決於文化的內容,教育自身的發展,按文化的需要而不時修正;文化的延續與發展,成為教育的主要目的和基本任務,第四、教育與文化是互為影響的關係。即教育的實施影響著下一代的文化發展,使下一代具有適應文化變遷的態度和氣氛,是未來的文化變動更為順暢,教育是推動文化變遷的一種因素。第五、教育與文化是承前啟後的關係。承前,是從教育對文化的延續來說的;啟後,則是通過教育對文化的開創。
雖然,教育與文化都是難以精確界定的概念,所以也難以完全精確地概括兩者之間的關係,但不管哪一種認識,都不可否認教育與文化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而且,社會文明程度越高,這種關係就越密切,文化對教育的影響和製約就越深刻。
我不是教育學家,更不是文化學家,我隻是一名普通的教師。對於教育與文化的關係,我沒有能力把它研究得更深刻、更清晰,冥冥之中,我總感覺紹興教育輝煌的背後,離不開他們曾經擁有過的輝煌文化的強有力支撐,二者有著極深的淵源關係。
一、石橋遺韻――鏈接文化與教育的紐帶
紹興多橋,據清光緒年間的《紹興府城?路圖》記載,僅7.4平方公裏的府城內,就有橋梁229座,平均每平方公裏達31座,其密度是世界著名水城威尼斯的4.5倍。據1993年的一次調查統計,紹興全市共有各式橋梁10610座,其中宋元明清時代的石橋604座,其密度為每平方公裏1.4座。而市區與紹興縣的密度更大,為每平方公裏3.43座,堪稱全國之最。著名園林專家陳從周先生有詩曰:“有水無山景不周,山重水複複何求。垂虹玉帶門前事,萬古名橋出越州。”
紹興古城的石橋與民居總是情人一樣不離不棄。一路走去,片片風景總是以橋串聯,座座石橋總是與屋相鄰。白牆黑瓦,遠山近樹,細雨小橋,流水人家,橋橋相映,水屋相連,勾勒出古城紹興的一幅含蓄雋永的水墨長卷,江南水鄉特有的清麗婉約都收攏在這幅長卷裏了,順著紹興古城河邊街巷,遠望座座古藤纏繞的石橋,近觀灣灣烏篷泊岸的靜水,你分不清,是人在畫中,還是畫在景中。
紹興星羅棋布的古橋,歸攏來說。是曆史進程的一麵鏡子;生產力發展的一種標誌;是淳樸敦厚民風的一種物化;是曆代地方官員關心民間疾苦重視水利交通建設的一個豐碑;是曆代文人墨客放飛詩情的一種場所;是承載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載體;亦是鏈接文化與教育的一個重要紐帶。
“莊浪濠梁,巢步頻湄,冥心真寄,千載同歸。”這是王羲子的二子王凝子的《蘭亭詩》,也是一首較早的詠橋詩。此後,曆代文人墨客對紹興石橋多有歌詠。
“溪戶無人穀鳥飛,石橋橫木掛蟬衣。”“遲客疏林下,斜溪小艇通。野橋連寺月,高竹半樓風……”這是唐代詩人趙嘏筆下的野橋。
“溪上還珠太守家,小橋斜跨碧流沙。清風不共門牆改,長與寒泉起浪花。”這是宋代詩人華鎮筆下的還珠橋。
“靈汜橋邊多傷感,分明湖派繞回塘。岸花前後聞幽鳥,湖月高地怨綠楊……”這是唐代詩人李紳筆下的靈汜橋。
“雨細穿梅塢,風和上柳橋。”“忽然來到柳橋下,露濕蓼花紅一溪,”“柳橋南北弄煙霏,門不常關客自稀”。這是陸遊筆下的柳橋。
“湖水綠於染,野花紅欲燃……小店開新酒,平橋上畫船……”“陌上歌呼簪稻穗,橋邊燈火賣官醅。”“春來無處不春風,偏在湖邊柳色中。”“小市易散無人行,茫茫湖橋惟月明……”這是陸遊筆下的跨湖橋。
“六樹梨花打百球,昔年曾記柳橋頭。嬌來靨靨西施粉,冷伴年年燕子樓……”這是明代詩人徐渭筆下的柳橋。
“夾岸水煙蒲柳綠,魚罾影裏落斜陽。”這是清代文學大師李慈銘的雍樂橋。
“臨水人家花夾岸,笛聲吹來滿虹橋。”這是李慈銘筆下的虹橋。
“西灣湖橋雨到時,四山煙景碧參差”。這是李慈銘筆下的跨湖橋。
“嵯娥削去兩高峰,樹影森森水更溶。翠浪千層流不盡,一橋深鎖倩雲封。”這是周未艾筆下的野橋。
“秦望奇峰北,天章古寺東。石橋跨驚漱,雲屋麗層穹。”這是吳長文筆下的蘭亭橋。
周作人在他的《河與橋》中更給紹興文化增添了濃重的一筆:“往昔居越中,吾愛河與橋,城中多水路,河小劣容?,曲折行屋後,舍櫓但用篙,夏日河水幹,兩岸丈許高,洞橋如虹亙,石梁橫空繞,亦常有過樓,步履聲非遙,行行二三裏,橋影錯相交,既出水城門,風景變一朝,河港俄空闊,野板風蕭蕭,試立船頭望,爐峰幹雲霄。”
這一座座石橋,承載著芬芳四溢的華彩詩章,承載著淳樸敦厚的傳統文化,連接著曆史與現代,更鏈接著文化與教育。橋,在這裏真正發揮了其承上啟下、發古啟今的重要作用。
二、人傑地靈――豐富教育的內容
紹興多名士,這是我去紹興考察之前就已形成的概念。然而,那時我的記憶中能夠回憶起的也就魯迅、秋瑾、陸遊、徐文長、周恩來等人。等到了紹興地界,一走,一看,一聽,一問,再買來幾本介紹紹興曆史文化的書籍一讀,頓時我為紹興曆史上的名人之多感到震撼,更為自己的無知感到臉紅。
原來紹興的名人太多,名望太高,一個魯迅高居於文化之巔,它的光芒實在太強了,隻是那些本來足有資格登上巔峰的文化偉人,隻能屈居其下,以致我輩無知之徒幾乎將他們忘記。
比如以一首千古絕唱《廣陵散》名揚1700多年,成就一個悲壯的美學符號,以一杯濁酒,一架古琴、常與阮籍、山濤、向秀、劉伶、阮鹹、王戎等一起,笑傲山水,彈琴詠詩,自足於懷,在魏晉天空鋪展出一道亮麗風景――“竹林七賢”,在中國文學史上崛起一座奇峰異秀――“魏晉風骨”的魏晉名士嵇康。
比如曾經做過唐玄宗禮部尚書、集賢院學士、官至秘書監,一生超邁風流,倜儻不群、率性而為、自號“四明狂客”,86歲瀟灑脫下紅纓帽,辭官返鄉,並寫下“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這樣流傳1200多年詩句的唐代詩人賀知章。
比如依靠胸有成竹,足智多謀、指揮若定,沉著應戰,用區區8萬兵馬,打敗前秦苻堅90萬大軍,創下戰爭史上以少勝多典型戰例――淝水之戰的東晉政治家謝安。這個發生於紹興的“東山再起”的故事,扭轉了一段曆史,成就了一代名士,聯姻了文化政治,改寫了曆史,足足聞名於世1600多年。
比如坎坷一生、卻不肯向命運低頭、鄙視權貴、無論如何潦倒,也不願與達官貴人交往,狂放一生,詼諧幽默,70歲生日自題畫像詩雲:“吾年十歲栽青藤,乃今稀年花甲藤。寫圖寫藤壽吾壽,他年吾古不朽藤”以自況的明代著名書畫大師徐渭。
比如獨領元季文壇風騷40多年的“詩壇領袖”楊維楨;留下“我家洗硯池邊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顏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千古絕唱的元代詩人、畫家王冕;明末一代重量級繪畫大師陳洪緩;1907年7月與秋瑾一起發動皖浙起義的中國近代革命家徐錫麟;比如集學貫中西,德高望重,剛直不阿,寧死不屈於一身,以一部《新人口論》光照千秋的現代學者馬寅初……
總之,紹興的名人太多太多,多到要一一把他們排列出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有三個超重量級的人物,我不得不重點介紹。
首先要介紹的是給中國文化留下“臥薪嚐膽”這個成語的越王勾踐。
位於紹興城區西北隅,海拔74米,占地22公頃的府山,就是當年越國王宮,越王勾踐在這裏為王20多年。當年勾踐“臥薪嚐膽”的地方就在如今紹興市區西郭門外的迎恩門。
公元前494年,越王勾踐率三萬將士攻吳,吳王率十萬精兵迎戰,兩軍相遇大椒(今江蘇吳興),結果越國大敗,僅剩5000人保棲於會稽府山。
勾踐聽從了範蠡的“臣服求和之策”和文種的“卑辭厚禮之策”,終使夫差同意赦越罷兵歸國。兩年後,勾踐就帶著夫人與範蠡去了吳國。在吳三年,勾踐口無怨言,麵無恨色,居石室,著敝衣,割草喂馬。他夫人提水、除糞、灑掃。就連嚐夫差的糞便觀其疾這種事也做了。
三年後,勾踐回到越國,在臥龍山麓築山陰小城,繼而又築山陰大城,苦身焦思,克己自責,置膽於坐,坐臥望膽,飲食嚐膽。
當勾踐在越國臥薪嚐膽,身自耕作,食不加肉,衣不重彩,冬常抱冰,夏還握火時,吳國那裏的夫差,正沉湎酒色,大興宮室。
公元前473年,吳王夫差在姑蘇城被圍困3年之後,終於再也熬不下去了,令公孫雄肉袒膝行,向越王乞和。曆史顛倒了過來,22年前的一幕是那樣清晰地出現在夫差眼前,夫差竟天真地想重蹈勾踐當年的覆轍,但是沒門,範蠡阻止了勾踐欲放其行的舉止。勾踐於是再次鳴鼓進攻。夫差自知生還無望,遂拔劍自殺。
當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某電視台正在播放電視連續劇《臥薪嚐膽》,我想勾踐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在勾踐身上劍膽與蘭心得到了完美的統一。他廣納賢才,聽得進不同意見,一切以國家利益為重;他屈身事吳,臥薪嚐膽,吃得起千般苦,受得起萬般屈;他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雄心在胸,壯誌淩雲;他運籌帷幄,知己知彼,克勤克儉,揚己之長,攻人之短……原來紹興人知恥而後勇的精神是從勾踐那裏傳下來的!
其次要介紹明代著名哲學家、教育家王陽明。王陽明故居,在紹興市區王衙弄。王陽明的名字是和明代――一個開放的、氣象宏大的時代聯係在一起的。明代造就了王陽明,王陽明輝煌了明代。而王陽明開創性的哲學思想“心學”無疑又豐厚了中國哲學史。
29歲的王陽明,一臉憂鬱,告病歸越,築室修養,隔離俗世,漸悟佛道;31歲的王陽明,沉思鬱悶,舊病複發,再回故居,重上宛委山,結廬陽明洞側,默坐三年,了悟心性,潛心宋朱理學;40多歲的王陽明,冒著生命危險,從流放地貴州,潛回山陰老家,再次躲進宛委山苦讀苦練。從京師到紹興,兩個輪回,從貴州到紹興又是一個輪回,王陽明上下求索,衣帶漸寬,心神憔悴,經曆過生死離別,時功時罪的坎坷,感受過離愁別緒,蒙冤受屈的心碎,陽明心學伴隨著苦難、愁緒、離合、理想、渴望漸漸成熟。50出頭的王陽明從故居來到越中的稽山書院和餘姚的龍泉寺天中閣設館講學,招收紹興縣及湖廣、直隸、南贛等地學子300餘人,又在紹興城西郭門光相橋之東自立陽明書院,潛心“致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