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燭火微微跳動。昊禎抱膝坐在長榻上,雙目盯著燭火,呆呆地出神。自從十三歲從軍,縱橫沙場的快意已將那慘烈的一幕悄然塵封在他的記憶深處。可時至今日,它竟又被某種居心叵測的力量喚醒,並化作一把利刃,將他本已愈合的傷疤再一次無情的撕裂。突然之間,他隻覺上天和自己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他猛地抓過桌上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幾滴酒水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流溢,閃著琥珀色的光。他頹然癱倒在榻上,漸漸地,視線有些模糊了,眼前晃動著若繁的身影——在那座破敗的廟中,婷婷的,宛若一株清麗的荷,破水而出。
篤篤篤的敲更聲喚醒了呆若木雞的若繁。她怔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一幕重新一次又一次閃現在腦際。“我說錯了什麼,或是做錯了什麼嗎?”她竭力回憶著,隻覺得思緒被攪得如一團亂麻,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也許……也許你千裏迢迢的到北厥來……根本就是個錯誤!”她回味著這句話,仔細揣摩著當中可能包含的隱情,但臆想出的種種結論卻往往使她更加惶惑不安。最後,她精疲力竭,思緒漸漸安寧下來,她累得無法思維了,頹然倒在一張椅子上。恍惚間,看到晨曦染紅了天際,慢慢地,淡紅色的光幻成了耀眼的鮮紅色。
若繁無力地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喚來兩名侍女。她們分別叫做斯琴、賽雁,是雅倫可敦特地選派來的。若繁朝她們笑了笑,低頭沉思片刻,欲言又止。
一番梳洗打扮過後,旭日已冉冉升起。眼看請安時辰將至,卻仍不見昊禎蹤影。若繁心下茫然,再一次將目光轉向斯琴和賽雁,但強烈的自尊心驅使她無法開口央二人四下找尋。她僵直地坐著,情緒由絕望而氣憤,而心灰意懶,終於又陷入了絕望。良久,她深吸一口氣,起身轉向二人,平靜地道:“我們走吧。”
行禮,奉茶,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雅倫可敦笑吟吟地拉住若繁的手,指著垂手侍立一旁的幾人道:“這是四王子昊禕,這是我的一雙兒女昊祥、馨心……”正說著,可敦的笑容突然僵住,側頭向門口張望著。若繁順著她的視線瞧去,隻見昊禎奔進殿來,衣冠不整,神色不定。
可汗的臉上掠過一層暗雲。可敦知他甚為惱怒,隻是強自抑製,忙上前低聲道:“可汗,大喜的日子,您……”可汗揮手打斷她,一雙目光直上直下地在昊禎身上掃射,昊禎在這雙閃電般的眼光之下,更加局促不安。一時之間,殿上眾人皆屏氣凝息,誰也不敢言語。
若繁在旁看著,一顆心不由得怦怦而跳,“若是可汗嚴詞盤詰起來……”
正想著,可汗冷冷地開了腔:“你怎麼這會兒才來?”
“我……”昊禎支支吾吾,猶豫著。
若繁開始擔心,情不自禁地望向昊禎。她第一次在他臉上讀到窘迫,莫名的紛亂頓時占據了整個心房。兩天前,她曾不止一次觀察過那張臉上的表情——淡定而從容。她突然衝動地踏上一步,“父汗,”一刹那,她驚駭於自己的勇氣,可又旋即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多麼的莽撞。她愣了一下,語無倫次地替昊禎辯解起來:“殿下他……呃……早上起身後……頭痛……所以……所以……”她心思飛轉,思忖著該如何自圓其說。
正當此時,可敦解圍道:“昨晚的酒是烈了些!一早起來,我都不免頭昏腦脹,更別說昊禎喝了那麼多!可汗,自家人麵前,您就別和孩子們計較啦!”
可汗將目光轉向昊禎,盯著他看了一會,表情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罷了!”他擺擺手,略一停頓,又道:“午宴過後,中漢使團就要啟程回國了,到時候不要再失了禮數!”
“是!”昊禎應了一聲,偷眼瞥向若繁,見她眉宇間閃過一絲淒楚,心頓時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