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舊衣鋪之前,我還是抱著丁點希望詢求店老板聘我當員工。
“你會做什麼?”留著八字須的胖老頭鄙夷地問道。
我靠!曳什麼曳,不過老娘暫時忍你。努力堆出誠懇的笑容,眼眸泛出星星點點的崇拜光芒:“小女子當然沒有老板您的八麵玲瓏,才多技精。不過打點鋪子,算算帳還是可以的。”
於是胖老頭讓我算個帳看看,熟練操作計算機的我才對傳統算盤一竅不通;叫我試試縫補衣服,結果不但線頭打結成一團老板的眉頭也糾結不散。我還能說什麼?隻能識趣點另尋活路了。
緊接著我去了書鋪,發現自己看得懂卻寫不出,因為都是繁體字。去茶樓,小二不招女的,雜工又不缺人,隻差一個唱曲的。於是我唱了首最貼近古風的《明月幾時有》,掌櫃的很沒風度地打斷並趕我出去。我耳朵尖,聽到有幾個茶客在嗤笑說這等怪異曲調和唱腔真折損了一篇好詞。小樣!我還沒唱搖滾和饒舌呢,頭發長見識短,一幫跟不上潮流的家夥。哼!
百般相詢,千般嚐試,當天邊現出霞光之時我幾乎逛遍了全部店鋪,依然沒人肯聘我當夥計。駐足在一個十字街口處,我哀怨地向右望去。那深深的巷子飄出濃厚的脂粉味和淫聲蕩笑,是我唯一沒踏進過的花街柳巷。十三個銅錢,吃完了上一頓身上就隻剩下十三個銅錢。頂多再撐多一天,再找不到工作恐怕真的隻能以色養身了。
日斜西山上,街道上的攤檔和行人都散了很多。倒是在城西破廟處,莫名地聚了些人,有男有女或坐或躺或低聲說著話。看他們的衣著雖多補丁但尚算整潔,所以絕不是乞丐。我好奇地走進去,湊近一個落單的男孩:
“你們在幹什麼?”
男孩麵無表情地抬眼瞥我,這才發覺他有著長長的睫毛,一時間讓我妒忌得想伸手撥掉幾根。但他接下來說的話,讓我感激得想幫他立個長生牌位供奉長拜。
“在等。”
“等啥?”
“……等人來買。”
“呃?買啥?”
“……奴仆。”這詞像是由牙齒咬出來似的。
當我領會到這個聚集點是有錢人家買奴買婢的地方的時候,簡直欣喜若狂!上天果有好生之德,關了一扇門就會幫你開另一扇窗,不會輕易將人趕入絕路。我決定一切安置好後,一定要找座廟上香還神。
相較於我的喜形於色,男孩瞧不起地睇了我一眼後便垂下了長睫,任我怎麼逗都不肯再答話了。一直到黑幕落下,也沒見有人來買奴,原本候著的人都幾乎離開了,隻剩下稀落的三四個。
當月光透過屋頂上的破瓦星星點點地散落地麵時,我的肚子很不應景地又覺餓了。幸好,之前買了二個麵餅備在身上,這下正好當宵夜。幹幹的麵粉製品在齒舌間咀嚼著,滿足了食欲卻苦了口喉——好想喝水啊。
咕……咕……
看倌你們沒聽錯,這一聲聲不容忽視的正是五髒廟的抗議聲。但,絕對不是由我發出的。側目望去,本坐在牆角處閉目養神的男孩已然躺了下來,蜷縮成團。
我知道,連自己也未養得活的時候去接濟他人,是相當愚蠢的。隻是,嗚,我控製不到泛濫的憐憫感。靠!又不是我害得沒得吃的,我幹啥犯賤……算了,當是他之前回答的謝禮吧。
將麵餅掰開兩份,送到他麵前。“喂,餓就吃點東西吧。”
那兩扇長睫打開,露出的黑瞳在夜晚裏帶光。“……不用。”
唉,小孩子都知道不隨便吃別人食物的道理,是自己初時犯傻了。隻不過,“放心,我不會訛你的。要是你餓病了的話,又有哪家肯買你當下人?”
黑瞳靜默了半晌,又緩緩被長睫給掩上。
倔強哪,有骨氣哪!但通常這等人死得最快。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打著商量似的再度開口:“我口渴,但不知道哪裏能找到水。你幫我找水,我給你食物,誰也不欠誰。好不?”
長久的沉默,讓我決定放棄不討好的善心,要將另一半餅也解決掉之時,男孩終於動了。他不聲不響地站起來,轉眼間消失在廟門的拐角處。我合上了要咬餅的張大的嘴巴,我知道他同意了我所謂的“公平交換”,即使他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