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碰上了王振吉廠長
時隔多年,我又回到了烽火村。
嫩格茵茵的麥田,發出綠色的召喚,隻覺周身舒暢極了。我心裏犯嘀咕,這兒對我似乎是熟悉的,也許已經陌生了。村裏靜悄悄的,家家門戶的門都緊閉著,有的還掛了鎖,隻有幾個老人和婦孺,倚在門檻上曬暖暖,天氣冷了,該是隆冬的季節,人都到哪裏去了?我見王平修大嫂正在門前洗衣服,便上前搭話:“平修大嫂,你老好精神!”大嫂笑著:“呀,是你,快屋裏坐嘛!”
我跨進鑲有門牌三排九號的平修老漢家裏,卻見偌大的院落裏空蕩蕩的,樓上樓下沒點兒聲息,平修老漢不在屋裏,他一大家子人——四個娃和兒媳、一幫孫子也不見影,大嫂見我疑惑,她說三個娃早娶了媳婦,分出去住了,隻有小兒跟兩個老人過活。她正說著,小兒媳婦驀然從廚房裏躥出來,招呼我說:“你先坐會兒,我伯就回來,他一早給水泥廠拉土去啦!”
水泥廠?又是個新鮮事兒!我早聽說烽火村辦了個挺好的水泥廠,怎麼連年已古稀的平修老漢也吸引去了。
我轉身朝村南走,迎麵碰上了王振吉。
嗬,這不就是烽火水泥廠廠長麼。他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和我親熱地握手。這個被村民稱做“萬能人”的精壯漢子,頭戴毛料嗶嘰帽,身披嗶嘰衣,挺著結實的胸脯,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麵前,儼然一副工廠主的派頭。我不由得想起,他從小沒念過幾年書,跑到鹹陽無線電廠當了年把電焊工,後來硬被大隊拉回來辦農機廠,難道他已懂得了啥是生料、熟料,啥是水泥生產流水線麼?他當得了這個現代化廠長?
然而,他正是現代化水泥廠的廠長,他說:“咋走,到咱廠裏逛逛!”
我高興地隨他沿著村道,向村南那籠罩著茫茫煙霧的水泥廠走去。
二、刮目相看王文漢……
哎喲,真忙活!
我們還未走進烽火水泥廠的大門,“嘟嘟嘟”,幾輛汽車拉著石料開了進去,緊接著幾台小四輪也拉著堆積如山的鬥車活蹦亂跳地跟了進去。車上有個娃娃眼熟,臉麵烏黑如炭,看不清眉眼,朝我這邊笑了笑,隻露出幾顆亮閃閃的白牙,莫非他就是平修老漢那個小孫兒?
我見到了廠裏的幾個主將,原先都是大隊幾個幹部。原大隊最年輕的副支書、現在是主管生產的副廠長王文漢,分管供銷的副廠長王中立,分管質量管理的副書記王行興,還有辦事利索的辦公室主任鄭誌萱。他們個個生氣盎然,眉飛色揚,麵帶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的神氣。顯然,這是對自身的自信,對事業的自信。我不免有些疑惑,這些曾經在莊稼活路上顯過身手,在科學種田上有過兩下子的基層幹部,現在能搞得轉一個企業、一個工廠麼?何況,這還是個自動化程度挺高的五萬噸水泥廠呢。
王振吉廠長說:“我們原先建了一個一萬噸的,覺起不夠勁,就再來了個五萬噸的!”
王文漢副廠長說:“拿下五萬噸的比一萬噸的還省力,都是些先進設備嘛!”
先進的設備需要先進的技術,先進的技術必須懂得先進技術的人來掌握,談何容易哪!
我從石料場開始,走過了一破二破,看到了高高的生料庫;從單管入窯,看到破碎機怎麼翻滾著把煤粉碎;接著就是鼓風機“突突”噴火的聲響,那像大鯨魚般的窯體緩慢地旋轉著,溫度升到一千三百度,好烤人呀!通過冷卻機,再通過輸送帶,現在眼前已是高高的熟料庫了。然後,配入石膏進入水泥磨,把熟料粉碎之後,通過羅旋輸送機和提升機,水泥庫就高高地矗立在眼前了。不用說,下麵就是包裝機靈巧地一打,一袋袋水泥就像流水似的,流入寬敞的可以裝幾萬噸的成品庫裏了……
我磕磕絆絆地說了這些水泥生產的流程,也許有說錯的,還有些細節沒說清楚,但是這全是主管生產的王文漢,邊走邊給我講解的。他講這些似乎沒費力氣,像熟慣地擺弄鋤頭钁把一樣。這個見人不笑不說話的謙和小夥子,如今對生產流程這麼熟悉,我不由得有些驚訝。對文漢、振吉這夥辦企業的農民,我得刮目相看了!
三、王保京的決斷
烽火村是以科學種田聞名的,領頭人是農民科學家王保京。保京出門十八年,當過縣委書記、地委副書記,現任鹹陽市副市長,主管農業。他在家門口當官,自然沒離開家,還仍然一直兼任烽火村黨支部書記。這是他高明的一招,離鄉不離土嘛。他經常是白天當市長,晚上當村支書——解剖麻雀。當農村體製改革大潮洶湧而來的當兒,他正是通過烽火村家庭承包製的實行,才深深體會到改革的優越性的。然而,家庭責任製是惟一的出路麼?集體的家當都吃光分淨麼?那多少年經營的公共財產約一百七十萬元都踢踏了麼?那好不容易培育的十萬棵成材林作價變賣了麼?急功近利,分光吃淨,集體企業就會瓦解,烽火村就會從此一蹶不振!
為此,保京好苦惱了一陣子。不能,他終於想明白了:致窮容易致富難,還得兩條腿蹚河,既有個體,還要有集體,既富了個人,還得共同富裕。烽火村有自己的實際情況,這兒早已解決了溫飽問題,現在主要是得從小農經濟思想的羈絆中解放出來,走農、工、商全麵發展的路子。
保京下了決心,晚上從鹹陽市趕回村裏,召集“百條漢子”,開了個村委擴大會議。這個會開得真熱火,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一塌糊塗,夜深人靜了,還在吵。最後終於吵出了個眉眼,大夥商議先往工業上衝,定了個“集體能上集體上,聯合能上聯合上,個人能上個人上”的指導方針。自此,村裏出現了家庭勞保工廠、製鏡家庭工廠、運輸聯合體、機修聯合體和做豆腐的專業戶、縫製口罩的專業戶,真是五花八門,各顯神通。至於集體辦啥工廠,當晚還沒有定秤,這得周密策劃才行。後來,還是保京定了點:“是這,咱辦個采用新工藝的旋窯水泥廠,咋樣?”
烽火水泥廠就是由這兒來的。可是說起容易做起難,搞農業容易辦工廠難。誰來扛這個大梁呢?
保京喊了聲:“振吉,你給咱扛頭!”
“我……”振吉一下懵了,半天沒言傳。
“文漢、中立、玉鵬,你們幾個合起來扛,咋樣?”
振吉咕噥了一聲:“那農業(保京小兒子)呢?”
“也算上一個,咋樣?”
保京見幾個人不吭聲。幹,就這麼定了。
王振吉是不會輕易應承這個廠長頭銜的,他得掂一下分量,要琢磨琢磨。他就是這麼個人,遇事愛琢磨。他曾經因為大隊缺木匠,當了木匠,把十六行條播機改製得能種小麥、玉米。為了大隊辦農械廠,當過廠長,敢擺弄推土機,還自製了十幾台脫粒機。有一回,為了修理損壞了的拖拉機大梁,原先想送到外頭去,可那不光要花百十塊票子,還要費幾個月時間,可三秋大忙,時間不等人呀。他琢磨來琢磨去,鼓搗來鼓搗去,忽然把手一揮說:“咱幹,我不信鐵疙瘩放在嘴裏,嚼不爛!”他和幾個人掄起十八斤大錘砸鉚,不行;他鼓搗著用三十磅大錘再砸,成了。鐵疙瘩真讓他給嚼爛啦!可是,現在不是修理拖拉機大梁,是要辦自個一點兒也沒沾過邊的水泥廠,這個鐵疙瘩不好嚼呀。
振吉和文漢幾個人,鑽在一起鼓搗開了。
頭腳難踢,真難踢呀!該從哪裏踢起來才對勁呢?跑設備,弄材料,搞基建,找關係,說來都很艱難,很吃力,不過,這些隻要腿勤嘴勤多吃些苦,再撲下身子幹,即使脫幾層皮也在所不惜,還是不難辦到的。那麼,最難的是啥呢……
四、天下最值貴的是人才
“人才,天下最值貴的是人才!”
王保京的一句話,正好點到了最難處。
振吉心裏一笑:人才,你就看中了我這塊料,豈不知比我強的人多的是,俗話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對對的,他和文漢幾個人,議論起烽火村搞科學種田的事兒。當初,保京為了搞玉米良種,費了牛大的勁,還不是縣科技站來人指導,才搞起豐產試驗來的嘛。後來,村上送保京和王行興上了西北農學院——噢,這還是烽火村出息最早的兩個大學生呢。他們學成了,回來就如同猛虎添翼,又是開辟試驗區呀,辦科研室呀,又是搞麥棉套種呀,弄雜交優勢呀,還辦起了農技校,鬧得全村好不紅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