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七歲那年,父親的消息再也沒有從七大姑八大姨等各路神仙的口裏流露出來,就像在禮鎮城口的一汪深井,無論是墜入多大的礫石都懶於發出半點聲響。甚至在她父親的生死問題上都吝嗇的難以回答。在她還沒擦幹嘴角的口水與飯粒年紀,隻露出兩隻明亮清澈的眼睛,把一隻髒兮兮的手擺開放在沈玲的麵前:“媽媽,張大年今天又吃麥芽糖了,五毛錢可以買好大好大的一罐啊!”
“你這個死孩子,生下你是來問我要債的吧。你那狠心的老爹丟下我們娘倆,一個老債主帶一個小債主。”說著,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簡單,當時她還沒有覺出味兒,也不知道五毛錢是有多大的“天文數字”,賊溜溜的小眼睛像小狗似的,搖著尾巴,說:“兩毛也行。”
“滾,一分也沒有”說著,沈玲仿佛望著天的那邊:“簡單,你和別人不一樣,活著走下去已經是你的福氣了,誰敢跟老天叫板,給不幸的女兒一顆糖,你的出生就讓我們兩個人烙印上不幸福。”
簡單盯著她媽媽那雙紅紅的宛如院子裏那隻兔子一樣的眼神,她屁大點小孩兒,知道啥“烙印不烙印,幸福不幸福”的,隻是,她慢慢覺察到。
從此,“我爹”這個詞兒是個大忌,每次提及這個名詞,一頓凶狠的謾罵之後,也會伴隨著母親,偷偷跑到廚房躲在灶旁淅淅瀝瀝的嗚咽聲,這聲音,仿佛回憶勾出的一鍋回鍋肉的香氣,一盤肉的上方盤旋著的是幸福的氤氳,隻是她仿佛知道了那個在“崎嶇不平”宛如山區一般的飯桌上,拚命給她們娘倆夾菜放肉的溫雅親和的男子,那個和她的血管裏就躺著同樣血脈的父親不回來了,真的不回來了。
兩年前,她的父親離開禮鎮,到現在的杳無音訊,簡單從開始知道父親出去後,她的母親,每天都在鎮口的老井旁,等候著自己丈夫的歸來,她親眼見證了從小眼神都粘在從縣城到小鎮的石板路上的望夫心切,到後來兩眼空洞的望著天邊的母親,是如何從一天天極盡變態的等待煎熬裏烤焦了對於愛情的期許,家庭的回憶以及對於幸福的定義……
她在那一刻,很恨她的父親,不是覺得父親不愛她而想哭,而且覺得這樣一位愛他如命,敬他如天的女子,他怎敢辜負,他怎能辜負。以至後來在遇到江城和李潔的歲月裏,她每次張牙舞爪的拚命在嘴上使絆子,微乎其微的舉動,都在挑釁著她那脆弱的唯一尊嚴和固若金湯的內心。不過幸好,以後的時光裏,還有那張大年每天一罐麥芽糖和各種來路複雜,動輒海外的玩具的連環轟炸和刺激下,讓她知道生活還有張大年這個“小人”,生怕她“快樂”。既然生活給了簡單這樣不簡單的人生,那麼直勾勾的麵對它也未見得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