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侯滿酌一杯,笑向文王說:“大王,昨日不周,今特致歉,請王海涵。”

文王指了指身邊的幾個美人:“息君,這是何意?”

息侯笑道:“俗話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不知君王可有此感呢?大王戎馬倥傯,小侯借此略表寸心而已。”

文王輕舒一口氣,說:“言之有理。不過寡人半世,隻有戎馬生涯,哪有君侯的豔福啊!”

息侯:“大王今日盡可開懷,小侯定讓君王盡興!”

文王道:“隻怕未必吧……”

息侯並不作答,又拍了拍手。瞬間樂聲大作,曲調抑揚頓挫,宮商角羽,沁人心脾。隨之又一隊絕色美女逶迤而來,花團錦簇,翩翩起舞。一個個袒胸露腹,玉臂輕舒,舞姿優美,嬌豔動人。場上頓時活躍起來,讚美之聲不絕於耳。

文王似未所動,滴酒未沾。

息侯原本想盡力討好文王,卻見他不溫不火,滴酒未沾。心下不由著忙。他清楚,眼下的主若是招待不周,稍有得罪,隻怕禍在旦夕了!於是,急忙滿酌一杯,舉杯文王麵前,小心翼翼地說:“大王不樂,是小侯招待不周嗎?”

文王冷冷地說:“息君把本王當作山裏人了?”

息侯忙說:“不敢,不敢!小侯所獻,也是敝國上乘之舞,大王若不入目,小侯另獻佳曲……”

文王大笑:“哈哈!息君隻知中原宮商,卻不聞楚之大樂!像君侯這樣的場麵,在楚地不過富商大賈的家宴,豈能與宮廷盛會相比?依本王看來,息君還是少點空架子,多來點實在的吧!”

這番話頓時把息侯打入五裏霧中,一時茫然不知所對,誠惶誠恐地說:“大王有何所求,小侯在所不辭……”

文王冷冷地說:“息君剛才不是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嗎?孤王東討西殺,戎馬倥傯,擁有千裏河山,所缺的就是另外一半。可是,為了息君的另一半,卻讓寡人搏戰沙場,替君出了一口氣。如此,也算交情不薄吧?聽說夫人貌若天仙,難道就不能出來敬孤王一杯薄酒?”

息侯愣住了!這個天下梟雄,諸侯敬畏,原來卻是這等天性!居然要見別人的內眷,誰知他居何用心?如若推卻,又恐怕惹出何等事端?隻得說道:“賤內小戶人家,貌色平平,隻怕有辱大王尊目……”

文王冷笑一聲:“看來息君並無誠意了!君夫人陳侯之女,佳人絕代,乃至蔡侯動情,幾乎亡國喪身,一個平庸的女子有如此魅力嗎?”

息侯見文王動了肝火,一時也心中發怵,不知如何應對。

文王站起身來,“哼”了一聲,冷冷地說“看來本王不便討擾了……”

大將鬥丹、鬥班即刻應聲而起,按劍在手。刹時眾皆惶惶……

息侯慌忙一揖,長袖觸地。口稱:“既然大王如此抬愛,即命賤內為王敬酒!”

文王的臉上由陰轉晴,重又落座,端起一杯酒來,直瞪瞪地望著酒杯。

息侯的臉上卻由晴轉陰了!這女人真是惹禍的根苗!要不是因為女人,又怎會去搬人之兵,伐人之國,到頭來還背上莫名其妙的人情呢?俗話說:‘這世上是錢債有數,情債難還!’如今真是騎上了虎背,上下為難了!左思右想,隻有忍一口氣,緩緩僵局了!

少時,息媯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飄然而進大殿。刹時間,全場的人都呆愣了!人們的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圓,就像被一塊巨大的磁石所吸引,一齊聚焦在那美色絕代的佳人身上。她輕移蓮步,儀態嬌羞,款款而來,如仙女臨凡。轉眼間,場中朱顏皆失色,個個美女盡掩麵……

楚王也呆愣在那裏。一眼看到這個天下絕色,他才發現自己見識太少!原來以為丹女已是少見的美女,所以嗬護有加,形影不離。直到出使蔡國,才知道天下之大,美女如雲,而這息媯才稱得真正的絕色,丹女不過平平而已。心念未了,隻見息媯纖纖素手,捧著一杯美酒,含羞帶頻,款款而來。文王急忙離座,帶著色迷迷的微笑,直盯盯地望著她……

“賤妾給大王敬酒!”

文王似乎聽到一曲美妙的歌,酒未飲心已醉。望著那一雙玉手,正想乘接酒杯順手觸摸,不想息媯轉手交給侍女,侍女遞給了文王。

息媯忙說:“妾身感謝大王出兵,以為妾和夫君挽回顏麵,息媯夫婦沒齒不忘!”

文王正要開口,不料息媯又深深道了個萬福,口稱:“請大王盡興!”說罷,便轉身而去,留下文王獨自惆悵……

這場戲轉瞬即逝,好像天空劃過的一道閃光,你剛看到它,它卻消失了……

宴會不歡而散。

天下的人,最怕留懸念,更怕被懸念所困擾和折磨。當你剛剛感受到、正要為它所傾倒的時候,它卻突然消失了,而所留下的則是無盡的思念和惆悵……迎賓樓內,文王徹夜難眠。自從失了丹女,從此他就失去了自我,失去情趣,甚致失去了生活。所以,他一直被枯燥、乏味,百無聊賴所困擾,加之男人躁動,對女性的需求,一直都像無底的深壑,始終都無法填平,更令他難以承受。息媯的出現,她的嫵媚,她的美貌,她那女性的誘惑,點燃了熊貲藏在心底深處的欲火。

熊貲自幼頑劣,所以其父熊通請嚴師,柯嚴律,以嚴導而使其成人。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許多壞毛病能夠改掉,而劣根難除,熊貲就是這樣一個人。所幸的是他對國家根本、核心利益從不丟,一生馳騁疆場,奮發開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息,最終為楚國的強大,做出了傑出的貢獻,不失一個楚國的明君。而當他要耍起流氓來,卻也使天下人瞪目結舌了!

息侯也徹夜難眠!宴席不歡而散,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心中忐忑,竟然麵對嬌妻,也難得興來。息國是個不見經傳的國度,若不是祖上為天子一脈,得封諸侯,以其家族不過是泛泛的平民,毫無治國理民之能,更無決勝千裏的才智。不過息侯卻生得一表人才,頗識禮義,謙恭隨和,乃至被陳侯賞識,把自己寶貝女兒嫁給了他。息媯嫁了少年郎君,自然也是兩情相悅,感情甚篤。這樣的兩口子分明可以廝守一生,安享富貴,誰料想一口氣忍不下來,引狼入室,雙雙改變了一生的命運呢?

天亮了,一夜沒有睡好的息侯剛要合上眼皮,突然一陣喧嘩,衛兵報告:“稟國君,鬥丹、鬥班二位將軍求見!”

他一驚!睡意全消。急忙穿戴齊整,前廳會客。

對楚國的文臣武將,他早有磨不去的印象。個個如金雕玉塑,人人氣宇軒揚,真是天神臨世,星宿下凡,勝過天帝靈霄寶殿上的眾神。果然,二將恰似兩座天神般地站立廳前,不言而威,慌得息侯連連拱手,說:“不知二位降臨,恕罪,恕罪!”

鬥丹略一抱拳:“奉我王命,請息君前往迎賓樓,我王致答謝之禮!”

息侯一愣,不知所雲。

鬥班忙說:“君侯不必多慮,我王即將返國,在此討擾了君侯,不過一表致謝而已!”

息侯不敢再說什麼,隻得叫了幾個隨從,登車而往迎賓樓。

迎賓樓距息君府不過一條街,片刻即到。然而息侯尚未下車,就發現樓前盡是楚兵,戈矛生輝,一片肅殺。息侯大驚!一夜之間,這麼多楚兵進了城,竟然沒有得守城兵士半字回報,這楚王到底想幹什麼?他不得不格外小心,提心吊膽地進了迎賓樓。

楚王今日一改昨日的裝束。隻見他一身戎裝,青銅鎧甲,外罩紫紅色的袞袍,腰懸寶劍,臉色鐵青。一見息侯,劈頭就問道:“息君昨夜快活嗎?想必懷中摟著美人兒,心裏罵著楚蠻子,說本王是個道道地地的無賴皮吧?”

息侯嚇得冷汗直冒,急忙拜伏於地,說:“小侯不敢!敝國禮義不周,慢待了大王,還望恕罪……”

文王一聲斷喝:“大膽!是慢待了本王嗎?你和你的祖宗一樣,從心眼裏瞧不起楚人,才給本王演了一場戲弄本王的鬧劇!”

“小侯不敢,小侯不敢!實在是拙妻不明,還請大王海涵!”

文王恨恨地說:“呸!什麼拙妻不明?本王為了你一點私怨,伐他人之國,失信譽於諸侯,結嫌怨於君臣,還殘了我大將之雙腳!而君夫人視寡人如草芥,不屑為寡君敬一杯薄酒,使孤王顏麵盡失!孤王能忍得下這口氣嗎?左右,將這無情無義的小兒拿下!”

兵士聞風而動,刹那間把息侯捆了個結結實實。隨從見主子被擒,慌忙逃出,返回侯府報信。然而鬥丹、鬥班早已把息侯府圍了個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