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 / 3)

荊山自大巴山分脈而出,其最高峰稱為“關山”,相傳熊繹初封,曾經在此設關而名。關山再分兩支,一支向東南而去,北界粉青河,南抵糜、權、鄢、聃,既荊山主脈。另一支則向西南,東交沮漳,西界夷陵。古稱“雎山”。傳說早年熊麗曾向周文王討封雎山,正是此地。周成王將雎山與荊山間沮漳封於熊繹,正是兩山隔沮水而望。

相傳黃帝的曾孫姬明曾封於卞國,後代子孫便以國為姓,始稱卞氏。夏時國勢衰微,宗族離散。商末天下大亂,卞氏一支南遷,便在雎山尋得一塊落腳地。以農耕和石刻、玉雕為生,家族繁衍,漸次而成鄉邑。今有卞家灣地名遺存。

卞和的祖先,曾追隨熊勝、熊場東征西殺,頗有戰功。至熊渠時其後人已官至司農,若敖時辭官返回卞邑。卞和的父親卞重山,承繼先輩之業,善雕琢技藝,尤擅辨玉,自幼存報國之心,霄敖初年,在丹陽偶得一塊甲骨,依稀刻有字跡,經仔辨認,其文是:

“戊午,戎時,天星墜荊山”。

原來,這就是當年鬻熊祭天時的載錄,由史官而記,以存後世。卞重山回憶起先輩們一直流傳的典故:三百多年前,先祖鬻熊祭天,天降隕星,墜於荊山,落地有聲,色見五彩。恰熊繹出世,鬻熊北上輔佐周室。

卞重山猛然驚覺:色見五彩!可見決不是一件俗物了,非異物何來異彩?而天降隕星,就是上天所賜,國家祥瑞,這天降瑰寶,足可以上領天命,下統諸侯,那不就是王霸之業?楚國若得到這塊重寶,楚國的強盛,也就指日可待了!

於是他決定荊山尋寶。

卞重山之妻和氏,也是名門之後,頗知禮儀,賢淑有德。聽說丈夫要荊山尋寶,急忙勸道:“夫君,荊山莽莽,溝壑縱橫,處處都是狼蟲虎豹,強盜匪人。你去尋找一塊石頭,恰如大海撈針。如何能夠找到?家裏人又如何能夠放心呢?”

卞重山歎道:“夫人啊,我卞家曾經幾代人追隨楚君,幹過多少利國利民之事?可惜至今仍不能有功於國。為夫自幼熟讀經典,總想求得報國之時,灑一腔熱血。而今天下紛爭,楚國更當圖強,若能尋到真寶,也算為國盡一點綿薄之力了。”

和夫人說:“你隻知男兒需報國,可知我家已三代單傳!而你已年過四十,妾亦近不惑之年,至今尚無一男半女,將何以報國?又如何對得起卞家先祖?”

卞重山一驚,半晌無語以對。

夫人見他無語,以為他心有所動,緩緩又說:“夫君,卞家忠良傳世,門風淳厚,隻要我夫妻相守,蒼天豈會絕我之後嗎?”

卞重山點頭道:“夫人所言極是。”

夫人又說:“夫君隻要莫上荊山,妾身就告訴你一個驚喜,近日妾偶感不適,也許就是有了身孕了……”

卞重山猛然一驚,瞪大了雙眼,驚道:“夫人,這是真的?”

和夫人含羞帶笑,點了點頭。

卞重山驚喜之際,忙說:“可曾求得醫者診驗?”

“已經請過,確然有孕了!”

“蒼天有眼,卞氏有後了!”

“既然如此,吾夫就不必再上荊山了!難道你就不想親身看到我們的孩兒出世嗎?”

“夫人啦!聽你一說,為夫更當全力而為了!這是替後人拓出一條路來啊,以便他日更好地報效國家。而況,假若為夫此生不得此寶,卞氏後繼有人了,亦可繼承父誌,了我心願啊!”

和夫人難住了!她知道以丈夫的個性,凡決定的事,九條牛也拉不回來!原本想以身孕勸阻丈夫,反而激勵了他。夫人無言了,唯有淚下……

不日,卞重山告別了懷孕的妻子,毅然登上荊山,從此一去,杳無音訊。夫人十月懷胎,有一天在沮水河邊洗衣而歸,不意腳下踩著一又白又光的石頭,扭動腰身,動了胎氣,即日產下一男,取名“石兒”。

石兒聰明可愛,尤喜玩石,哭鬧之時,隻需含玉石於口,即可立止。未滿周歲,就能呼叫“娘親”“爹爹”,夫人更加疼愛,隻是不知其父身在何處,終日牽掛,難展愁眉。

又是一個寒冷的冬日。雎山高寒,雖夏無酷暑,冬則寒氣襲人,而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立冬剛過,就北風呼號,落下一場大雪。還未進九,早已寒風刺骨。家家戶戶扔下了田頭的活,聚在家中烤火取暖,貧寒的農戶,也蜷縮於破爛的屋內,燃起樹木疙瘩,吊起碩大的瓦盆,圍著煙熏火燎的火籠,熬過漫漫冬日。

石兒已過了周歲,夫人每日教他念書識字,偏他悟性很高,每每讀之既誦,學之既懂,夫人十分欣慰。然而卻無父親在旁,未能取個正名,終日憂急於心,愁眉不展。

窗外又飄起了大雪,紛紛揚揚,漫天灑來,片刻間天地一片銀白。夫人站起身來,眺望窗外,陣陣憂慮襲上心頭:“石兒他爹啊,你今在何處?蒼山莽莽,林海茫茫,風雪狂舞,寒風刺骨,哪裏尋得避風處?哪裏能喝到一口熱湯……”

石兒見窗外飄雪,一時興來,說:“娘,下雪了!”

母親點了點頭。

石兒見媽媽不樂,忙又說:“娘為何不樂?你不是說瑞雪兆豐年嗎?”

夫人淡淡一笑:“石兒說的不錯,可是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不知有多少人家卻在風雪之中,忍饑挨凍?”

石兒仰起頭來,似懂又非懂,便說:“媽媽,你說我爹爹現在哪裏?是不是也在風雪中?”

夫人的心猛然一陣酸疼!是啊,荊山雖大卻無人存身之處,山高林密卻不擋刺骨的寒風,兩年多的風霜雨露,六百多個日日夜夜,他無衣無食,無擋無護,又是怎樣熬過來的……

石兒見母親不語,便撲入懷中,母子相擁。

雪下得更大了,一團團,一陣陣,密密麻麻,如篩如撒。驟然間又起了風,雪花被更加激活了,卷起了一條雪龍,上頂著天,下掃著地,拚命地狂舞,擾得世界一片寒徹。

突然,大門被狂風吹開了,雪花乘勢撲入,並傳來沉悶的倒地之聲!

石兒忙叫:“娘,門外有人!”

夫人大驚,慌忙打開房門,衝過正廳,果然門外場中倒著一個人!急忙叫道:“快來人!”

傭人們聽到呼聲,一齊衝出屋來,七手八腳扶起地上的人,抖去他滿身的雪,透過滿臉的泥,人們驚呆了,原來是主人——卞重山!

夫人幾乎昏了過去,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料到,丈夫回來了!慌忙命人扶進屋內,燃起了大火,灌下了幾口熱湯,然後和兒子緊緊地和他擁在一起……

卞重山終於又蘇醒過來了……

幾天後,大雪初晴。

洶湧的黃柏河,始終都有旺盛的精力,從雎山的最深處,一年四季,不分晝夜地奔流,滋潤著群山中的沃野,彙入長江。早春時節,隨著雨水的增多,她會把自己變得更寬更大,流得更加歡暢。楓楊綠柳,芳草青青,蘭天白雲中,百鳥翱翔,伴隨著她與之共舞。

太陽出來了,高高的山峰上,白色的雪在悄悄地消融,變成了小溪,注入河中。而綠色也慢慢地爬上了更高的山坡。不用十天半月,天地間又是一片蔥鬱了。

卞重山經數日調養,恢複了昔日的朝氣,夫妻倆拉著石兒,一起來到河灣。這裏背風向陽,有暖和的陽光,幾株垂柳吐著白絨絨的柳絮,隨風飄蕩。一種少有的柔情蜜意在他心頭緩緩升起。妻子,孩兒,還有潺潺流水,難得的天倫之樂。人這一輩子還有何求呢?

是啊,如果做一個庸碌的人,一個平淡的人,眼下的一切確實足夠了,但,一個人的價值,就僅僅隻有這麼一點麼?

和夫人默默不語,但眼睛裏卻分明表露出許多哀思,她清楚地知道丈夫的追求。多麼想把他留在身邊,哪怕是多留一天!孩子離不開父親的關愛,妻子需要丈夫的胸膛,家庭更需要堅強的脊梁,但是……終於,她開了口:“石兒快兩歲了,你既然回來了,就該教他讀書識字,學習做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