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君無計可施,隻得說:“那隻老虎,寡人今天見到了!”
夫人一愣!忙說:“見到了……那,你快說,怎麼樣了……”
鄖君恨恨地說:“你吵鬧不休,叫寡人怎麼說?”
夫人立即安靜下來,說:“好,我不吵了,夫君快說。”
鄖君歎了口氣:“其實寡人回來,就是要給你講這件奇事,誰和你一鬧,寡人想講也講不成了!”
夫人忙賠不是。
鄖君這才細細講來,把自己親入葦蕩,見到老虎以及眾箭齊射,不但沒有傷到虎,反而看到老虎正在乳養一個嬰兒,講了一遍。最後才說:“寡人甚是奇怪,這是誰家的娃兒,竟然猛虎不傷,反而以乳哺之,這孩兒不是天神臨凡,也是命大之人,將來必成大器!”
這番話剛剛說完,夫人便呆愣在那裏了……
勳君見夫人突然呆傻了,卻也吃了一驚,急忙呼喚:“夫人,夫人……”
夫人猛然驚醒,卻又大哭起來!
鄖君徹底搞蒙了!他實在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呢?這婆兒今天是瘋了還是傻了?時鬧時哭,失了常態,真是令人難解……但看她哭得可憐的樣子,又隻得好言勸慰,使夫人安靜下來。許久,夫人才止住了哭聲,然而一句話出口,卻把鄖君又驚了個張口結舌:“夫君啊!那娃兒是女兒與外甥鬥伯比的兒子啊……”
這真是天大的荒唐!天大的笑話!天大的奇辱……他幹瞪著雙眼,一下子全愣在那裏!
鄖國自天子賜封,三百餘年,世代書香,禮義傳家,自信以周公之禮育人傳後,諸侯間素享清名,何曾有非禮之事,非禮之說?這鬥伯比讀了一肚子書,卻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真是法理難容!想到這裏,一股怒火上湧,大喝一聲:“鬥伯比現在何處?寡人要把他碎屍萬段!”
夫人突然縱身而起,雙手按住了鄖君,恨恨地說:“老頭子你大嚷個什麼?難道你忘了身為一國之君?不怕天下人都知道了,招國人恥笑?”
鄖君又是一愣!才發覺自己急怒攻心,失了常態!
夫人得知小兒平安,並有猛虎哺乳,反倒安下心來,心中所想就是如何首先讓夫君接受這一現實,以便接回小兒和安置女兒,並促成這段姻緣。所以心中反而平靜了許多,口氣也就緩和下來。
鄖君卻難得平靜,恨恨地說:“鬥伯比現在何處?寡人要見他!”
夫人:“已被賤妾派人送歸楚國了!”
鄖君又要發火,夫人又說:“夫君又要動怒嗎?難道你沒想一想這些都是家事、私事?況且家醜不可外揚,難道夫君要文武眾臣、外親內戚,人皆盡知不成?”
鄖君又隻得忍下一口氣。
夫人見他勉強壓住了火,才又說道:“夫君要殺了鬥伯比,難道這是他一個人的過錯嗎?當年伯比父母雙亡,從此留置於鄖,我夫妻視同己出。不料蚡冒繼了君位,一個無父母照料的少年更無法回國,於是便苦讀經史,又得《太公兵法》,結果成了書呆子,漸漸被疏離了,遺忘了。隻有女兒春桃朝夕相伴,自幼耳鬢廝磨,兩小無猜,及至成人,一旦情竇初開,能不相親相愛嗎?細想起來,你我夫妻難道能辭其咎嗎?”
鄖君愣住了!無言以對。
夫人:“人生自古都講一個緣分,沒有緣分,是無論如何也捏不到一塊去。看來女兒與那鬥伯比是天生的緣分啊!這樣的緣分又怎麼能拆得開了?而況那鬥伯比也不是凡俗之輩呀!”
鄖君到這時才靜下心來。細想夫人所說又何嚐不是呢?這也許就是一種緣分。自鬥伯比得了兵書,民間傳說就一直不斷。有說鬥伯比是天上文曲星臨凡,專門來輔佐荊楚圖強稱霸的,那兵書也是天帝有意賜給鬥伯比的。而那虎乳的娃兒,也說不定又是哪路星宿下凡了!也有說那兵書到了現世的時候,化著玉兔,就等著有緣之人去取。而得了兵書,就可以出將入相,決勝於千裏之外。如此說來,鬥伯比就是得天命的有緣之人,楚國也就是到了該強大的時候了!那麼,女兒的這一段婚事也算得是天緣巧合,人間佳話了……想到這裏,鄖君精神為之一振,即刻命人前往葦蕩,接回孩兒。奇怪的是,猛虎毫無傷人之意,竟然順順當當地抱回了孩兒,交女兒細心撫養。一歲後又送女兒到楚國與鬥伯比成了婚。
鬥伯比回到了楚國,正是楚武王熊通大刀闊斧地改革之時,便作了荊楚第一個首輔,楚人稱之為“令尹”。當地土語,稱乳為“穀”,稱虎作“於菟”,故而小孩祓稱作“鬥穀於菟”,成人後被楚成王拜為令尹,故又稱“虎乳令尹”,這都是後話了。
數日的忙碌和操勞,八十多歲的鄖君終於臥床不起了。
南方的氣候最怕秋雨綿綿,“一陣秋風一陣涼”,綿綿陰雨帶來的不僅是秋涼,更重的濕氣,讓久病的人加重了病情。
鄖君的兩個兒子守在病床前,望著父親幹瘦的身軀,一陣接一陣劇烈的咳嗽,心疼不已,卻又束手無策。
夫人親手端過一杯熱水,扶著鄖君喝了下去,咳嗽暫被止住了。鄖君拉住夫人的手,說:“夫人,寡人要去了……”
夫人忍住淚水說:“夫君,你還是要多加保重才是……”
鄖君:“寡人年過八十,是該去了。隻有把希望寄於後人了……”
夫人:“兒女們都在身邊了,有啥話交代,想如何教導,他們都會聽你的。”
鄖君長歎一聲:“寡人治國幾十年,雖無強國之策,卻也四境相安,民無衣食之憂。如今天子懦弱,諸侯做大,特別是西邊的荊楚,眼見得日益強盛。隻怕有朝一日鄖國要做了他人的城郭了!”
長子聽不過去,忙說:“父親說的哪裏話來?荊楚遠在荊山,千裏之遙。我鄖國豈會成為他們的城郭?”
鄖君:“娃兒真是目光太淺啊!以為父看來,那荊楚不出十年,其戰車必然會臨我鄖國城下!”
長子冷笑一聲:“父親真是多慮。楚鄖之間,不僅有千山萬水,還有盧、羅、權、鄢、唐、鄧、厲、隨,十國諸侯,難道他會飛過來不成?”
夫人聽不過去,厲聲喝道:“大膽,狂傲!有這樣跟父親講話的嗎?你父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長,難道不比你遠見卓識?”
次子見母親動怒,急忙說:“父親所見不差,而況都是為江山社稷,兒孫後代,兄長當洗耳恭聽才是。”
鄖君十分不快,這長子才德平平,反而狂傲不尊,隻怕將來難當大任,但眼見得自己氣息奄奄,又如何回天呢?隻得又說:“寡人多年來一直致力於和睦四鄰,特別與隨、黃、陳、蔡結盟,以防他日不測……”
長子挨了搶白,隻得忍下一口氣,又說:“父親說的話,孩兒也不是不在意,孩兒已決定在蒲騷建城,與鄖都形掎角之勢,楚人隻要來犯,保證叫他有來無回!”
鄖君氣息越來越弱,感到體力難支,兒子的話,更令他不安,勉力又說:“兒啊!對待楚人要以和為貴,千萬不可樹敵啊……”
長子又聽不過耳,立即反駁道:“父親就是怕楚人!那鬥伯比要不是礙著父母之麵,兒子早把他一刀給砍了,省去多少禍患……”
鄖君一聽,頓時氣得眼白直翻,指著兒子說:“孽障!像你這樣鼠目寸光,腹無點墨,卻如此狂傲,隻怕我數百年的江山社稷,終會喪在你手!寡人死難瞑目……死難……瞑目啊!”……
夫人見鄖君全身發抖,氣接不上來,慌忙近前,不料撲到床前,才發現鄖君竟然瞪著雙眼而去了!
止不住大呼一聲,淚如雨下,號啕大哭……
……
§§第九章 卞和獻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