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水,逶迤蜿蜒,波光粼粼地向著太陽奔流而來。那河麵彎彎曲曲,時寬時窄,時而奔騰咆哮,浪花飛濺,拋撒著珍珠萬斛。時而水平如鏡,漫漫泛泛,倒映著藍天青山。岸邊田連阡陌,沃野千頃,農夫正沐浴著朝霧晨露,驅牛而耕。村落裏的嫋嫋炊煙,冉冉而升,飄散著濃濃的香氣。那最遠、最高的山,就是荊山的主峰,人稱景山。它像一頭臥著的雄獅,仰首挺胸,雄視中原。而起起伏伏、高高低低,形態各異的山峰,就像千軍萬馬的營壘,在輕雲淡霧中,忽隱忽現,並覆蓋著蔥鬱茂密的森林,在一片綠色之中,也有紅的、白的、紫的、黃的,萬紫千紅,原來那都是盛開的山花。

沮水,她有少女般的美麗與溫柔,卻也有猛虎般的勇猛與頑強,更有著雄鷹的壯誌與豪情。

丹陽都城,自熊繹以來,幾代人的經營,已經具備了較大的規模,建成了“楚光”“楚明”“楚輝”三座大殿和幾層庭院。

“楚明殿”內聚集了羋姓家族的重要成員及文武眾臣。

今日之議,文武眾臣皆心存疑慮。若非大事,何以如此隆重而肅穆?大殿上供上了列祖列宗的牌位,香煙繚繞,紅燭高燒,這是曆次議事一直少有的,而且尚有耆考、神巫、家族要員,齊聚一堂,人們更加不解。

熊揚走上大殿,恭恭敬敬地向列祖牌位深施一禮,然後侍者端出一盆水來,他淨手洗麵,燃起三炷高香,向列祖行跪拜大禮,家族之人及眾臣隨之而拜。樂師奏起了祭拜之樂。

少時禮華,熊揚居中而坐,開口講道:“今日把各位聚在這裏,是有一件重大之事要宣布,這將關係我楚未來之生死存亡,故而慎之又慎。”

眾道:“願聽國君所遣!”

熊揚:“昔我先祖鬻熊,在世一百餘歲,其後麗祖,也年近古稀,唯繹祖之後,艾、黑旦二先,皆英年早逝。先君英年,戰死疆場。不穀也早愈花甲,豈知上天能賜孤天壽幾何?”

眾紛紛跪倒,驚呼:“國主如何今日說出這等話來?願我主歲在千秋,健康長壽!”

熊揚揮了揮手,說:“眾位不必如此。蒼天之意,無人可料。孤所言者,並非是要活多大歲數。人雲:有誌不在年高,無誌空活百歲。今日我楚所需者,正是胸懷大誌的人!若無治國之策,強國之誌,縱活千年又有何益?”

眾臣道:“我主有何教誨,臣等恭請示下!”

熊場:“先君有遺言說:‘漢水雖長,願它為楚之內河;雲夢澤廣,亦為楚田堰塘。’此話已傳四十餘年了!寡人不才,自承君位,何敢有忘?日日縈繞於胸,時時謹記於懷。今日我楚,依然四麵臨敵,未出荊山半步!自江漢兵敗,庸人侵伐,盧、羅相擾,巴濮相侵,多次敗在庸人之手!如此奇恥大辱,日夜如骨梗在喉,不知何日方雪此恨!”

有一老臣道:“國君今日怎麼婆婆媽媽了?隻要您一聲令下,老臣領兵北上,首伐庸國,定殺他個人仰馬翻,以雪此恨!”

熊揚:“愛卿之勇,寡人焉得不知?江漢之戰,立下戰功,多次救主,虧卿帶回先君遺言遺物。然而要戰勝庸國,又談何容易?愛卿少安毋躁。孤今所議者,不僅是求能征貫戰之將,更要求治國平天下的大才,是要實現先祖遺願,帶領楚人走強盛之路。”

老臣默然。

熊揚:“眾卿切莫多意。即便寡君也並非這樣的人才啊!但我輩今日恰恰正需這樣的人才,擔起立國大任啊!”

勝子熊式在側,當即接過話來:“叔父今日說此話來,莫非要把君位拱手讓人?”

熊揚:“賢侄若是如此人才,寡人即刻奉你為君!”

熊式笑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又怎知道侄兒無治國平天下的能力呢?”

熊揚:“說得好!如今強庸如虎狼在側,娃兒隻要有一計敗得庸人,使他從此不敢入穀水半步,孤立將君位讓你!”

熊式一驚,無語以對。

眾人道:“不知國君有何人選?”

熊揚站起身來,朗聲說道:“今日所召,正為此事。不穀為君四十餘年毫無建樹,真是愧對列祖列宗!凡我族人和文式眾臣,無論職分高低、老少長幼,凡能獻治國方略,使我楚走上強盛之路,實現先祖遺願,不穀願奉他為君!”

“妙啊!”熊式一聲冷笑,說“叔父有這樣的胸懷,可見先父沒有看錯人了!不過治國方略那不是殺豬宰羊,一刀了事。總還要籌謀籌謀吧!”

“說得好!不過凡有大誌者,常懷憂國憂民之心,自然也深諳治國之道。寡君以三日為期,求治國平天下的賢才,賢侄莫負孤家之望啊!”

熊式又是一聲冷笑,不再言語。

眾臣齊道:“國君求賢若渴,我等盡力而薦!”

熊揚長歎一聲,又說:“寡君今日召集眾臣,還有一事相商。自昭王伐楚,先君未歸,雖懷仇銜恨數十年,卻無兵旅雪此一恨!寡人將組建常規之軍,需要良將統率。昨日孤帶熊渠峽穀一行,考察地理農事,返回時見一巨石,形若臥虎,被渠兒一箭射中,箭入數寸。今若有人拔出此箭,孤就授他將軍大印,從此統領三軍。”

眾人頓時議論起來:“有這樣的事?箭射巨石,入及數寸,這是何等力道?這樣的人統領三軍,也算得人才了。”

有人說:“入木的箭就很難拔出,箭入石中,更不可拔!”

熊式分開眾人,說:“叔父之言不妥!單憑石頭中拔出箭來而定領軍統帥,難道建軍拜將就如同兒戲嗎?”

熊揚笑道:“賢侄的話可謂一針見血了!寡君出此下策,原不過考驗一個人的內力、智謀、韌性和決斷,並非以此而決。來日校場比武,再選良將。賢侄以為如何呢?”

熊式冷笑一聲:“這麼說來,叔父可有人選?”

熊揚:“寡君並非聖人,如何能預測人選?凡我楚民眾、官紳、族人,人皆可選。”

熊式轉過身去,喃喃自語道:“哼,真是異想天開。入木之箭,就很難拔出,何況入石?我就不信,哪個能拔出來,除非老天爺相助……”猛然,自覺失口,不再言語。

熊揚哈哈一笑:“賢侄果有自知之明。那入石之箭,若欲拔出,則需力、智、韌、巧、功等綜合之力。賢侄你能嗎?”

熊式揺了揺頭,不屑一顧。

熊揚道:“凡我家族人等,無論輩分、老幼,皆可去拔箭。”

步行十裏,來至林中,果見一巨石,上插一箭,半入其中,外露不過數寸,人皆失色,紛紛歎道:

“哎呀!這一箭竟然射入石中,這是何等的功力呀!”

“箭射入石,非神力不可。拔箭出石,非神功不能!”

“隻恐不是神功,而是神助了!”

“我楚豈不是正需要神助的人嗎?”

……

熊式走上前去,細細觀察片刻,兩手攥住箭羽,用力扯動幾下,竟不動分毫,搖了揺頭,退立一旁,冷眼旁觀。

在場亦有幾人,躍躍欲試,竟無人扯動分毫,隻得搖頭長歎。

熊揚道:“解鈴尚需係鈴人,箭由渠兒射入,就由渠兒試試吧。”

熊渠:“父親,孩兒恐也無力拔出。”

熊揚:“不可折了自己的誌氣,你還未試,何以見得?”

熊渠隻得應了一聲,走上前去,仔細觀察良久,而後調整呼吸,輕舒二指,拈住箭羽,搖了數下,似在感應石中信息,然後運氣於指間,兩指捏住箭杆,調動內功,再輕搖輕撚,猛提一口氣,用力拔起,隻聽“唰”的一聲,箭已拔至手中!

眾呼聲雷動!

次日校場比武,熊渠奪得榜首。又獻治國方略,獲得眾臣共讚。

熊揚向天祝曰:“列祖列宗,皇天厚土,我羋氏後繼有人了!先兄在世,始終以楚無軍旅,抵禦外侮,終生為恨。孤自承爵位,無時不為富國強軍而夜不安枕,食不甘味。今有後代子孫熊渠,智勇過人,胸懷大誌,堪為領軍大任。我楚自今日,將組軍三萬,內保囯土安寧,外拒強寇之辱,馳騁江漢,飲馬長江,完成先兄宏願,不負先祖篳路藍縷,開辟荊楚之誌。”

傍側卻惱壞了一人,原來就是第一繼承人熊式,當晚就找到母親,哭哭啼啼,要母親作主。

熊式的媽媽也已年過花甲了,聽說自己的小叔子選了三軍統帥,明顯他日能夠承繼君位,那麼自己的寶貝兒子將來就隻能作為庶人了,也是心存不甘。可是思來想去,卻又毫無辦法,氣得幹瞪雙眼。

熊式恨道:“叔父二十多年無子,實指望能還政給我,偏偏快四十了才得了個熊渠。若沒有這個熊渠,哪裏會有今天?”

母親道:“你這娃兒也隻會說廢話,那是天生的人在那裏,你有啥法?”

熊式:“啥法……隻有他去死了……”

母親:“放屁的話!那年紀輕輕,活蹦亂跳的人就會死嗎?”

“不死,就把他整死!”

“整死?就憑你?”

熊式一愣,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母親突然冒出一句話來。

熊式一驚!忙問:“母親有啥辦法?”

“就看你下不下得這個狠!”

“事到如今,還有啥下不得狠的?”

“那我就告訴你,你有個表舅,外號過山虎,有萬夫不擋之勇,早年是巴族部落的一員猛將,隻要把他請來,還怕對付不了熊渠這個娃娃?”

熊式猛然一驚:“是啊,怎麼忘了母親原本就是巴人?”但轉念一想,又垂下頭來,沉思很久,才又說:“這樣恐怕不行。我這個堂弟不是輕易可對付得了的,再說也不能明著幹,弄不好則會惹禍上身……”

母親:“那是你自己的事,你不是很聰明嗎?”

熊式又是一驚,半晌無語,冷冷一笑,說:“好!我自會拿出主意來……”

三軍立帥,是件大事,熊揚決定要選擇一個黃道吉日。於是一切都還在籌備之中。幾天後,熊式對熊渠說近日鷲峰山發現大批野豬危害莊稼,要熊渠前往狩獵,既可打得一些野味,又可保住糧食收成,熊渠自然樂意前往。

鷲峰是丹陽東南一座高峰,森林莽莽,人跡罕至。熊渠趕到鷲峰,果然見莊稼被危害嚴重,而且有很多野豬的足跡,恰在此時,“過山虎”也帶了一幫人來。

熊渠並不認識“過山虎”,見麵便問熊式:“這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