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幾天,她病倒了。
老酋長夫婦都已是五十開外了,隻有這麼一個獨生女,這下子可嚇倒了二老,請神驅鬼,單方草藥,方法用盡,就是不見起色,老兩口著了忙。
母親說:“老頭子,你還等啥子呢?去把那個玉熊找來吧!”
父親歎了口氣:“這人有鴻鵠之誌啊!隻怕深山不是容他之地。而況我們欠他情太多,如何去還他這個情昵?”
“你呀,就是不願欠別人。可那有啥法?難道看著女兒……”
“事到如今,隻有求他,但是……”
“但是個啥?他能治好了女兒的病,我把姑娘許給他!”
父親一驚,瞪大了雙眼,說:“對呀!如此一來不就把他留在了這裏?就永遠成為了楚人了嗎?”
“唉……”夫人猛然發現說漏了嘴,隻得又歎了口氣,“他確實是個天人,若能永留在楚地,倒也是眾人的福分,可就是比我女兒大了十幾歲呢……”
“說你們女人不足成事,就是上不了正席,男人比女人大十幾歲有啥要緊?”
母親半晌才又說:“我反正要一個無災無病的女兒!隨你咋作吧!”
父親會心地一笑,匆匆而去。
她躺在床上,父母的話她聽得清清楚楚,心裏暗暗說道:你們的女兒早已愛上了他了!
隻不過,她已兩日不吃不喝了,四肢癱軟,全身無力,躺在床上,就像飄在雲端之中。猛然,她感覺有一個熟悉的身體在向她靠近,那體味、那氣息是那麼親切,她的心跳加快了,身上似乎來了一股勁……是他來了,她不用睜眼,不用張口,用自己的心在感受他,知道他已坐到了身邊,一雙火辣辣的眼睛正在她身上每一個部位掃描,伸出手來,把自己的手拉了過去,三個手指輕輕按在自己手腕上,立刻透出了一股暖流,這暖流從手腕緩緩上升,傳到了全身,傳到了心裏,使她心跳迅速加快,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從未有過的快感油然而生,整個身心都沉浸此中……
他依然一發不語,默默地拿著她的手腕,似乎在聽,在想,在品判,在感受一起一伏的搏動,又像是在分析,在揣摩,在探索每一搏動中的奧秘。接著又換過另一隻手來,三個手指時輕時重,時急時緩,時深時淺,竟然使她沉醉了,幻想著假若這隻手不僅僅拿的是手腕,而是撫摸她的全身,那將多好啊!你撫摸吧!大膽地撫摸,摸胸部,摸腹部,摸……她不敢再想,一片紅雲早已浮在了臉上……
他站起身來了!竟使她有些失望。他向父母說:“兩位老人不必驚慌,不過是重感風寒,在下即刻上山采藥,這裏有生薑、蔥白、大棗,請熬一碗湯先行服用,發一發汗,症狀定可緩解,待我采藥回來調理數日,便可痊愈了!”
果然,不幾日她便完全康複,婚姻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而這場婚姻竟然是一段六十多年的婚姻!兩人從此相親相愛,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兒子熊麗已是六十多歲了,孫兒熊狂也早過了不惑之年,還有熊繹,這一家祖孫四代都是荊楚這片土地的養育啊!眼看著楚地日漸興旺,也是來之不易啊!
熊狂領兵去了中原,至今音信全無。這山高路遠,中原在什麼地方她都不知道,咋會通個消息來?不過,那裏有繹兒,也二十多歲了,父子分別這多年,能有相見的機會,也是好事,最難恐怕是熊麗了。
從這裏走一天的路,就是聚龍山了,聽說那是最高的山,有個叫基隆的巴人,帶著數百口巴民,從巴山遷徙而來,占據了那裏。此前熊狂是荊楚第一條好漢,基隆也是個猛士,但隻能排個第二,自從熊狂去了中原,他就成了天下第一,在聚龍山上自稱草頭王,要與熊麗爭個高下,做荊楚大酋長。熊麗隻得帶兵前去征伐,如今一去,就是數月,山上的冬天特別冷,去年冬天他是怎麼過來的……
突然,一股寒風從領口吹進了她的全身,禁不住一陣寒戰。她睜開雙眼,抬頭一看,一朵烏雲不知從何而來,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太陽,整個天空驟然陰沉下來。她歎了口氣:唉!這冬春交替的時日,就怕倒陰,不僅會有一場雪,而且會特別的冷。
她正要起身走進房門,突然幾個兵士風塵撲撲地衝到了門前,立即向她躬身倒地,說:“稟老夫人,熊狂將軍在攻占朝歌戰鬥中,為國捐軀了!”
她眼前一黑,猝然倒地,什麼也不知道了……
……
山裏人有句俗話:不上高山不顯平。
站在沮水河岸,仰望荊山,那真是莽莽蒼蒼,橫空出世,猶如一條不見首尾的巨龍,高高聳入雲端之中,無邊無際。大大小小的山峰,就像起伏不平的驚濤巨浪,迎麵而來,氣勢奪人,使人感到那麼宏大,那麼高聳,那麼險峻!
沿著山間又陡又窄,又彎又曲的小路,走峽穀,攀懸崖,穿密林,過草坡,登上一山又一山,爬上一嶺又一嶺,當你氣喘籲籲,汗流浹背,以為登上了最高山頂的時候,往上一看,原來山上還有山,你隻不過還在半山間!而聚龍山恰恰就是要爬上最高處,再也看不到更高的山頭了。往下看,所有的山嶺、山峰都被你踩在了腳下。萬裏晴空,一碧如洗的時候,尚可遠遠地看到漢江,猶如一條白色的玉帶,橫臥在天邊之上。
熊麗在聚龍山下一條溝穀中紮下營盤,而當地並不叫“溝穀”,稱之為“衝”或“坪”。這條山衝,由於發生過無數次戰爭,至今人們叫它“千仗坪”或“千戰坪”,與它相鄰的山埡,也被稱之為“戰鬥埡”。
去冬以來,熊麗已與基隆多次交手,但更多的是談判,希望這個草莽英雄能走上正路。至於要當酋長,熊麗說:隻要能帶著荊楚發展、強大起來,不受外族人的掠奪和欺辱,誰當酋長不是一樣?豈料這個草莽英雄,依然橫行四方,不久前出兵零水,搶劫了一河兩岸的部族,殺了不少人。零水是荊山北麓另一條大河,風光綺麗,土地肥沃,環境十分優越,熊麗早有計劃要向那裏拓展,如今反被基隆重創,恐怕幾年內難以恢複,熊麗十分氣憤,雙方接連打了幾仗,而基隆憑借地理優勢,加之勇武過人,各有勝負。
然而,高山氣候對熊麗確是個巨大的挑戰。冬季滴水成冰,地凍三尺,寒風刺骨,已使他重寒入內,形成痼疾,動則咳嗽不止,痰中帶血。冬春之交,氣候反複無常,冷暖不定,更誘發了他的病根,加重病情,要繼續戰鬥,已是力所不及,要一舉平定更如登天還難!
正當他猶豫不決時,家丁來報:熊狂戰死中原,老夫人病臥在床!
這簡直是驚天霹靂!頃刻間,他失去了感知,許久才勉強穩住身軀,沒有倒下。千頭萬緒也湧上了心頭!
自從父親去了中土,他承繼父業,統轄荊楚各部,眼下已快二十年了!多少年來,他竭盡心力,采取感化、提高、發展、融和等一係列方針,逐漸整合各部,使各部族之間達到和諧、統一,乃至夷陵、雎山、粉水均誠心歸附,疆域南擴,直達漳水,為此後發展奠定了基礎。但楚地畢竟地處荒蠻,人們信奉的是神靈,崇尚的是武力,依托的是山林,追求的是現實所得。這種概念,一直主導著楚人的基本方略,影響十分久遠。熊狂領兵去了中原,武力上已打了折扣,熊麗雖智謀超群,卻沒有他父親鬻熊的大聖大哲和無窮的感召力,二十年間,他治理荊楚,隻是做了一個早期的嚐試,而這種嚐試也將很快也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