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霾,柳瀟凡冒著凜冽的寒風與漫天大雪來到茫鄉山禦北王府。他站在院門外,簌簌飛雪中,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充斥著腦海。他用力的搖搖頭,甩去那一片陰影。此刻這名十四歲的少年顯得如此弱小無助,他怔怔的望著巍峨的院門良久,方才下定決心般地咬著牙握緊雙拳,在守門衛士那略帶嘲笑與嫌惡的眼神注視下進入禦北王府。
柳瀟凡像是早已習慣了這一切,他忽視了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在他看來不理睬是對這些人最有力的的回擊。
李管事站在偏房門口,低頭看著柳瀟凡。或許是天氣的原因讓所有人都略顯奇怪,他知道半月來大雪封山,走獸絕跡,根本不能進山捕獵。原以為依靠那微末的配給,柳瀟凡定然無法堅持到月初便會來府中取米,然而看著眼前這名可以被風輕易吹倒的少年,李管事像是明白了些什麼,他表麵搖頭不語,內心卻是波瀾萬千,他很想對柳瀟凡說過剛易折,太過堅毅並不是好事,但終究沒能說出口。
李管事轉過身,頭前帶路,越過寬廣的禦北王府,穿過條條雕梁畫棟,來到了一處獨立成排的房間。門前一名青衣小廝急忙上前,似是與李管事頗為熟稔,恭敬道:“大人來此何事?”
“取米。”李管事睥睨著柳瀟凡補充道:“十斤,稱量準些,用好米。”
那名小廝連聲稱諾,轉身進入房中。
“近來大雪,早已封山。每月十斤白米,你如何撐得住這麼多時日?”李管事問道。
柳瀟凡答道:“取米煮粥,放置一夜凍結成塊,取出,用刀劃成四份,早中晚各取一塊,還有一塊留到饑餓時食用。天降大雪,活動較少沒有太大消耗,十斤米足以。”
“那很苦吧?”李管事感慨道:“當年我在山中苦讀,也是大雪封山,往來商旅斷絕,足有半月時間,我隻能日食一餐,就是這一餐也不過是半塊凍硬的粟米餅,饑餓時便取一捧積雪放入口中,借著刺人的涼意安定心神。”
柳瀟凡靜靜的聽著,李管事繼續說道:“那時我年輕氣盛,讀書考取功名。為此,基本上看不起身邊經商做工的友人,常常與人爭執。即使是老母病重時,我變賣了家中的房產也未曾開口向友人借過一文,那時的我不願意自降身份,有著自己的堅持,有著自己的驕傲。但山中苦讀的那一段時間,卻將我的認知顛覆,我突然發現人世間最沒用處的便是尊嚴與虛名,活著並且安逸的活著才是最為重要的。在饑餓甚至是死亡麵前,所有的堅持都像是兒戲。常常有人說什麼人定勝天,但終究是一句笑話。”
“你想表達什麼?”柳瀟凡問道,他知道李管事並不是與自己閑談。
“你知道為什麼禦北王大人將你送去鬆林小園單獨居住?知道為什麼每月領取的白米越來越少?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對你避之不及?”
柳瀟凡沉默不語,雖然他隻有十四歲,卻清楚的知道這一切針對的原因。四年前,他是禦北王世子,是名副其實的貴公子。那件事後,人們對他避之不及,毫不吝嗇的向他投去嫌惡的目光。而現在他仍是禦北王世子,卻如同一顆災星。
他靜靜的承受著所有的嘲弄,搬出禦北王府後的流言蜚語與他人的側目而視。他冷眼看著每月領到的米袋由重到輕,卻決不去找管事討要說法。他知道,如果自己這樣做便是對那些人的妥協,那些希望自己妥協的人。
“因為你的身份,你是禦北王府的世子,是柳氏家族的血脈傳承,是下一任家主和禦北王,是統禦十萬鄉山軍的領袖,是防衛北方魔族拱衛大齊乃至神州北境的長城。這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李管事說道:“但你配不上這樣尊貴的身份,就像是一件華美無比卻也沉重無比的玉冠,當你無法支撐它時,它便成了一件枷鎖。很多人試圖說服你讓出世子身份,為了你自己也為了他人。你隻需要簡單一句讓賢,便可消除眼下的所有困境。但你拒絕了所有人,在他們看來你的堅持變為了頑固。你擋了他們的路,你的頑固隻會給他們帶去災難。他們也隻能用這種方法,讓你認清現實,做出正確的選擇。”
柳瀟凡靜靜聽著,有些苦澀的說道:“匹夫無罪沒懷璧其罪。”
“不單是這樣。”李管事道:“你的母親是前朝靜月公主,你的身體中留有前朝遺血,就像是一種不知何時爆發奪人性命的隱疾,勢必會造成現今田氏皇族對你的忌憚。前朝皇族死的死,逃的逃,連後主也被流放到東海海島。如果你仍持有世子的身份,便會受人以柄,禦北王大人也會被認為對前朝心懷寄望,對新朝抱有怨恨,勢必會使禦北王在朝中被動,這對你以及禦北王大人有百害而無一利。”
柳瀟凡沒有任何反應,隻有在聽到李管事提及靜月公主四字時眼角微微抽搐,他整了一下思路,平靜的問道:“這是父親的意思?”
李管事搖頭道:“當年禦北王身為世子之時便與靜月公主交好,二人恩愛有加。俗話說愛屋及烏,靜月公主離世後,禦北王自然不會褫奪你的世子身份。隻要禦北王不提此事,便不會有人隨意置喙。他們希望你主動讓出世子的身份,你身為人子,自然要體量父親的苦衷,主動一點,這樣才不會使你父親陷於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