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這麼度過了婚後的五年。成親以後我一直很少進宮,除非父親和母親召見我們。
圉至少實現了他保密的諾言,因為在那幾年,誰也不曾為家庭的問題找過我們。
曆盡千辛萬苦之後,我終於和辟疆哥哥聯係上了。他利用一次進京公幹的機會跟我見了麵。他的身材比以前更高,他的眼睛比以前更亮,他的聲音比以前更甜,他的手臂比以前更壯。他朗誦詩歌時候的樣子比以前更令人著迷。他那兩撇黑黑的唇髭比以前更黑,更加英俊、更加迷人地向兩邊翅著……唉,我那心愛的辟疆哥哥呀,他的一切仍舊是那麼讓我心醉——不,是比以前更讓我心醉!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到今。
辟疆哥哥說,在他眼裏,我還和從前一樣漂亮可愛,還和從前一樣純真無邪。我說我可以保證我是清白的。他說他相信。他說可能他說話不好聽,不過,為了把話說清楚他還是想說一下,那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對他來說我都是清白的。他說:“我的小玉,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等你。我隻要你一個人作我的老婆。你仍然願意做一個學者和詩人的老婆嗎?”我哭著偎在他的懷裏,又一次用力點了點頭。
轉眼到了圉來到秦國的第六個年頭。罃弟長成了大小夥子,小妹妹弄玉也已經滿地亂跑了。還是在一天晚上,我突然發現圉弟變得心事重重。這幾年,圉弟的身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不再像以前那樣一見我就像老鼠見了貓。盡管在別人麵前仍舊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可我知道那完全是裝的。圉弟絕對比以前自信了很多,沉穩了很多。今天是怎麼了?我再三追問,他才懶洋洋地告訴我,夷吾舅舅病了,派人捎過信來讓他設法回去。我問他幹嘛不進宮去稟告父親,他冷笑了一下。消息是秘密捎來的,你指望我會把它暴露出去嗎?這有什麼,夷吾舅舅病了嘛。我相信,父親一定會答應你的。你父親?哼!你以為他會相信我、會放我回去嗎?別忘了,我是你們秦國的人質!他的用詞和那副無比輕蔑的樣子刺痛了我,我說我父親是個不可懷疑的人,倒是你們晉國,我沒法兒肯定這一回是不是又是欺騙。得了吧,他說。你知道當初嶽父大人為什麼要幫助父親回國繼承君位嗎?他想要拿我和我們晉國的河西五城作交換。大丈夫的確不應該先承諾、後反悔,可那畢竟是我們晉國的土地啊,憑什麼送給秦國?要知道,當時父親和重耳伯父都有機會回國作國君,可問題是,既然大家都認為重耳伯父比父親賢能,嶽父大人為什麼不幫助重耳伯父回國?你父親是為了要達到自己的目的才選中我的父親的。他想要晉國的土地。他還想要別的。
你騙人!
你可以自己去問,背地裏,你們秦國的大夫們有哪一個不這麼說?還有,龍門山之戰後,我來到這裏之前,你們秦國從我們的河西五城收取了整整兩年的賦稅。
你騙人!這不是真的!
你自己問問去好了。事實已經證明我父親的確不好。他不如重耳伯父。重耳伯父是既不肯為作國君付出國土的代價,也不可能乘人之危的。你還不知道吧?就在龍門山之戰那年,父親剛回到晉國,馬上就派人到翟國去刺殺重耳伯父,害得重耳伯父跑到了齊國。聽說他現在已經離開齊國到楚國去了。可說到底,重耳伯父也想當晉國的國君。我是說,作為國君,重耳伯父恐怕也未必就比父親好到哪裏去,可你父親,我那位尊貴的姑父兼嶽丈大人呢?他也未必遵守了當初對我爺爺,也就是你的外公,把女兒嫁給他時許過的諾言!
……
身為人子,懷有一份孝心總不錯吧?再者說,萬一父親有個三長兩短,晉國可怎麼辦?晉國百姓可怎麼辦?老實說,我不想貪圖什麼君位,可我自信,如果我作了晉國的國君,至少我會比父親強得多。這五年多我可在你們秦國可學到了不少東西呢,通過各種方式。退一萬步說,如果父親恢複了健康,或者……萬一他老人家不壽,重耳伯父回來作了國君,那我也要離開秦國。你知道這五年多的生活對我意味著什麼嗎?是恥辱,不可磨滅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