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如巨蟒,在小鎮蜿蜒曲折,皮卡車嗚咽馳騁,後視鏡裏爬滿藤蔓的斑駁圍牆和青磚黛瓦的小樓急速縮小,直至不見,收音機放著陳鴻宇的《途中》。
趟出這片枯寂就趟過生長
遇見風起水浪就遇過虛妄
忍住頃刻回望就忍過恓惶
一如年少模樣
……
合著若有似無的沙沙聲,配著慵懶的日光,令人昏昏欲睡。
老萬一絲不苟地開著車,亦如他一絲不苟的頭發,油得反光。皮卡車咯噔一聲壓過黑黃相間的減速帶,老萬梳到腦後一絲不苟的頭發散開了一些,顯得沒有那麼嚴謹了。
兩棟箭樓般的建築佇立兩側,中間一道石橋橫跨,院子連通,其上似有花園,道路從花園下穿過,皮卡車穿過一道陰影,駛出時,老萬的頭發又一絲不苟起來。
皮卡車停在“狼和人狗培育繁殖基地”門口,老萬迫不及待地對著倒車鏡捋了捋頭發,我卻早已一腳踹開車門下了車,點了根煙,又一腳把車門揣上。
“我去附近轉轉,好了給我打電話。”老萬不知何時已經掏出了一把梳子梳洗打扮起來,眼皮也不抬地跟我說道。
我“嗯”了一聲,給看門的老大爺遞了根煙,登記完便進了“人狗培育繁殖基地”。
值班的大姐騎著電單車載著我進犬舍,犬吠此起彼伏,有的凶殘,有的萌蠢。不一會,038號犬舍便到了,騎車的大姐手腳並用將電單車停住,而我因為慣性伸手抱住這個長相身材完全不符合我審美標準的大姐,大姐數落我一句:“我發現你們這些搞研究的都喜歡占我便宜,上次來的那人也是,就差把我從電單車上抱下來了。”
我尷尬的笑笑,我知道她說的那人是老萬,上次也是一個急刹車,老萬立足不穩,用了一個很尷尬的姿勢把這大姐連根抱起,肚皮都卡到車把上,所以這次老萬沒有進來。
我岔開話題問:“這犬舍消過毒了?”
大姐邊推開空落落的犬舍門邊說:“消毒過了,今早剛消的。”
走進犬舍,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道,隨意看了下犬舍內的通風采光,又問了些犬舍的消毒、飼料投放,以及疫苗接種情況等等,一一記在本子上,四處看看,拍些照片,交代一下犬舍幸存犬的安置便告辭離開。
出了門,又點了根煙,深吸一口,殘留的消毒水味稍稍被驅散,腦子清醒了些,犬吠及值班大姐的笑聲歸於沉寂,順手撥通老萬的號碼,響了好久才他才接:“小黎啊,撞了,麵目全非啊,哎!”
我問清位置,順著車路走,繞過一株如蓋的楊樹,拐過街角,見老萬坐在台階上,頭發已經被薅得飛起,不遠處,皮卡與石磨坊吻在一起,前引擎蓋翹起,凸起的嘴唇布滿褶皺,駕駛室的門開著,收音機裏放著汪峰的歌“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在遼闊天空……”。
我走到老萬跟前,他抬頭看我一眼,眼神空洞,我遞了根煙,他顫抖著手接過,送到唇邊,我給他點火,點了三次點著。
與他並肩坐下,把玩著打火機,看著爬滿藤蔓的牆,風吹楊樹,沙沙響,落幾片葉,收音機裏汪峰繼續嘶吼“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巔,就像穿行璀璨的星河,擁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老萬抽著煙,平靜了一些,咳嗽一聲,沙啞著聲音說:“小黎啊,你萬哥我這次算是完了,上有老下有小的,雖然我知道我現在這想法可能自私了點,但你能不能看在你萬哥有老娘要養,有女兒要供的情麵上幫哥哥把這個事給扛了啊?你萬哥給你跪下磕頭了。”
話音落,老萬起身跪在我跟前,眼淚鼻涕從臉上滾落,我腦子空白,見幾個行人拿怪異的眼光看我,看跪著的老萬,看撞得咧嘴的皮卡,我想把老萬扶起來,但老萬卻如使了千斤墜,紋絲不動,哭著要我答應。
“小黎啊,你還年輕,離開公司天高海闊,不愁找不到工作,你萬哥不一樣啊,每個月房貸要還,女兒生活費要給,老媽看病錢得掏,離了這工作,你萬哥就隻能去死了啊……”老萬越說越傷心,嚎叫聲越來越大,圍觀的人也多了起來,我無計可施,歎一聲:“起來吧,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