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古崤關啜守存孤 張老莊伏邪皈正(2 / 3)

"就在佛案前焚香點燭,替貞兒改名,寄與如來案下,叫做佛兒。苗龍道:"小人看了薛大哥這等英雄,未免無常之苦,今日情願削發為僧,皈依佛教,早晚伏侍住持爺,尋一個好結果。"沈全、胡小九一齊道:"小人等作了無邊罪孽,今日也願同大王皈依釋道,修一個來生因果。不知住持爺容納否?"林澹然道:"善哉,善哉。汝等肯悔前愆,回頭是岸,一念之悟,便證菩提,何所不容也。"苗龍、胡小九、沈全聽說,滿心歡喜。林澹然道:"今日湊巧是個吉日。"分付道人安排素食,齋供天地諸佛,又請一個剃頭待詔來。林澹然教苗龍等三人跪於佛前,宣揚懺悔,摩頂受戒。削發已畢,對佛取名,苗龍法名知碩,沈全法名性成,胡小九法名性定。三人拜罷諸佛,轉身又拜林澹然為師。當日齋宴,盡歡而散。次日備辦祭禮,設薛誌義、李秀神位,望空遙祭,苗知碩等痛哭一場。自此已後,苗知碩三人在張太公莊上出家,隨著林澹然修持,將這佛兒如掌上真珠一般看待。

正是寒暑代催,晝夜相趲,不覺又是三個年頭了。有詞為證:鍾送黃昏雞報曉,昏曉相催,世事何時了?萬慮千愁人自老,春來依舊生芳草。

忙處人多閑處少,閑處光陰,幾個人知道?獨上小樓雲杳杳,天涯一點青山小。

這佛兒年已五歲,極是聰明伶俐,百般乖巧。張太公父子常到莊上來探望閑耍,向已備知佛兒和苗知碩等來曆,敬重他們能仗義救主。佛兒又生得容貌異常,必大有福氣,甚相愛惜,每每饋送布帛錢米、果品點心來撫養他。忽值殘冬已過,又遇新年,張太公和大郎同到莊上來,與林住持賀節。

相見禮畢,林澹然留住張太公父子飲酒。佛兒出來閑耍,林澹然叫佛兒過來,見了太公並大郎,佛兒即過來唱喏。張太公父子回禮,笑道:"佛兒不要去頑要,在此陪我吃杯酒。"佛兒就和太公一凳兒坐了。太公問道:"佛兒新年卻是幾歲?"林澹然道:"交新年是五歲了。"太公合掌道:"阿彌陀佛,日子這等過得快。向年小兒幸遇老師救了性命,就是那年冬底完親,娶媳令狐氏。感神天護祐,至次年秋間生一小孫,新正卻好也是五歲了,正與這佛兒同慶。南無佛,南無觀世音菩薩。"林澹然道:"向日令郎恭喜添丁,不覺又是數載。正是隻愁不養,不愁不長。令孫好麼?貧僧未得一麵。"太公道:"托賴老師福庇,小孫亦頗聰敏。且是生得麵龐豐厚,體態魁肥,不似小兒懦弱。"林澹然道:"生此好令孫,皆出長者積德所致。"太公稱謝,又道:"今春老朽意欲延一師長在舍,教小孫讀書。如成館時,佛兒可到舍下與小孫一同攻書,飲膳之類,寒家甚便。"林澹然道:"如此甚美,惟恐攪擾不安。"太公笑道:"說那裏話既是相知,何擾之有。"說罷,吃齋而別。閑話不題。

光陰荏苒,又見青梅如豆,桃李爭妍,早是二月初旬。有古詞為證:燕子呢喃,景色乍長春晝。

睹園林萬花如繡,海棠經雨胭脂透。

柳展官眉,翠拂行人首。

向郊原踏青,恣歌攜手,醉醺醺尚尋芳酒。

牧童遙指孤村,道杏花深處,那裏人家有。

林澹然手扶藜杖,莊前閑看花卉,遠遠見一個童子走近莊來,卻是張太公家僮。

林澹然問道:"大哥遠來,有何話說?"家憧道:"太公拜上老爺,目今家下請得一位門館先生,特著小人傳簡來,接佛官進城,和小官同師學業。"林澹然道:"日前太公已曾說及此事,果蒙見招。煩你拜上太公,待俺選擇人學吉辰,送他來也。"留家憧吃些酒飯,寫一回帖,發付回城裏去了。林澹然細查曆日,二月十五是個開心入學吉辰。選定此日,備辦酒菜帖禮之類,著道人挑了,喚苗知碩送佛兒入城。又囑付佛兒:"不可頑劣,要聽先生訓導。"佛兒隨知碩來到張太公宅上;太公迎接進去,領佛兒拜了先生,送上禮物,留苗知碩宿了,次日方回。佛兒取名薛舉,張太公孫子取名張善相,兩個年紀雖然止有五歲,卻喜天資穎悟,聰敏過人,讀書經國成誦,言辭答對如流。先生與太公說:"令孫和薛舉,皆是非凡之器,異日必當大貴。"太公暗喜,將這薛舉看待如至親骨肉。不覺又是半月。忽一日薛舉思念林住持,猛然啼哭起來,定要回去探望。張太公令一老仆送回城外莊上來。二人攜手,迤邐行出城門,陡然陰雲四合,驟雨傾盆,老仆抱了薛舉。閃入涼亭避雨。亭側有一玄武閣,閣前有一頭陀,赤眼大鼻,黑臉兜頤,身披破袖,胸掛戒刀,耳墜金環,足穿草屨,盤膝坐於蒲團之上,手擊木魚,口裏誦著番經。老仆問傍人道:"這師父在此打坐,布施些甚麼?"一人答道:"這頭陀是個番僧,來此月餘了。不化米糧齋供、布帛金銀,要化一位真施主。

眾人問他化甚麼真施主,又笑而不答。疑他是癡顛的人,並無肯齋供他的。雖然數日不食,亦不勝饑,卻也是一樁怪事。"二人正說間,那頭陀誦經已畢,忽抬頭見了薛舉,猛然驚駭。

熟視一回,歡喜道:"在這裏了。"即收拾木魚經袱,藏於抽中,立起身來,對天呆看。

少頃雲開雨散,現出一輪紅日。老仆撩起衣服,將薛舉背在肩上,赤著腳,乘濕而行。隨後那頭陀也出了亭子,跟著同走。行至蕭侍中莊前,老仆覺走得力乏,放下薛舉,街坡上坐了暫歇。那頭陀忽然突至麵前,對臉上吹了一口氣,老仆仆倒地上,半晌方醒。開眼看不見了薛舉,心下驚慌。四下叫喚尋覓,杳無蹤跡,隻得複進城來,見太公備言此事,舉家驚愕。

太公同老仆連夜出城,到莊上來見林澹然,告訴薛舉被番僧攝去情由。苗知碩、沈性成、胡性定三人張惶痛哭垂淚。林澹然道:"不妨。這番僧既有如此手段,必是個法家,等閑不肯害人性命。明蚤俺親自尋訪,決有下落。"寬慰太公等安寢。

次日黎明,林澹然一行人同到玄武閣中,詢問消息。原來這閣內止有女尼師徒二人,師名碧霞,徒名自解。碧霞貌美多能,與鄰僧私通,淫欲過度,雙目失明,朝夕悲啼嗟怨。忽聞自解說:"閣前打坐頭陀,生得奇異。"特設盛齋相待,頭陀送藥點眼,三日後兩目複明,敬之如神。當下師徒二人,迎林澹然等入靜室獻茶,澹然細問頭陀來曆。碧霞道:"頭陀在此月餘,終日危坐誦經,數日不食亦不饑。醫目如神,等閑不與人說話。不知何故,攝去小官?"林澹然道:"俺已諒這僧家,是一異人。但不知他在何處掛錫?"自解道:"昨傍晚時,我點佛前琉璃,聽得閣外二人私語,說可到葉貴人香火院來。莫非是他的安歇處?"張太公道:"有一個葉貴人香火院,又叫著永齡庵,離此西南上十數裏,地名半畝塘便是。但此院本來興旺,近來出了妖怪,白晝迷人,因此僧眾散了,屋宇僧房無人敢住。"林澹然道:"若如此說時,可以推尋這頭陀畢竟是個妖怪無疑。快去,快去!"眾人別了二尼回莊,令苗知碩、胡性定兩個藏了短刀,到半畝塘打探。二人至院前,日已流西,但見四圍牆垣坍塌,房屋歪斜,山門緊閉,十分寂寥。苗知碩對胡性定道:"你往前進,我從後人,裏麵相會,看果有人否。"苗知碩抄路到院後來,後門也是關上的。一帶土牆甚高,卻不甚壞損。苗知碩用出那舊時手段,跳入牆內一望,茅草過人。分開草莽而進,便是廚房。轉過天井,將近方丈,忽見裏邊隱隱燈光,聽得有人言語。苗知碩暗想,這樣荒涼去處,何人敢在此藏身?悄悄捱近壁外張望,隻見薛舉和頭陀兩個,席地而坐,薛舉居上,頭陀侍側。一個黑臉行童,手執酒壺,站在邊傍。那頭陀斟酒,雙手高擎道:"主公請酒。"薛舉推開不飲。頭陀笑道:"主公寬懷,臣自錫蘭山國泛海南來,尋覓真主,共圖大業。十載不能際遇,豈料主公在於此地。今日君臣相會,莫大之喜。臣等行囊已備,明早隨主公渡海去也。"薛舉垂淚道:"我隻要回莊去見林老爺,誰和你去渡海。"苗知碩見了暗喜,算計道:"不要衝破了他,且去與林住持商議,乘夜間來取人,遲必行矣。"輕輕溜出牆外,急至前門來。塘口被物一絆,過頭跌了一交。爬起看時,卻是胡性定橫睡在地。苗知碩扶起問時,胡性定搖頭道:"唬死我也,幾乎與師兄不得相見。適才我從牆缺裏踅入去,行至金剛殿側,突然跳出一隻錦毛大虎,撲將過來。我擠命急走,躍出牆外,幸那虎追至牆邊便回去了。多分膽已驚破,手足酥軟,故睡在這裏等你。"苗知碩扶著同行,把所見之事,亦說一遍。二人急急回莊,見了林澹然,備說前事。林諸然道:"既如此,事不宜遲。"冷眾人吃罷酒飯,留太公主仆二人管莊,點起十數個火把,帶了槍棍刀杖弓箭。原來澹然初進莊時,已打下一條渾鐵禪杖防身,當下一同取路往半畝塘來。到時五更已盡,林澹然手持鐵杖,和胡性定守住前門。苗知碩、沈性成率領道人撞仆,圍定後門。

將次黎明,隻聽得門環響處,一個行童開出門來,見了林澹然,跌轉身跑入去了。胡性定就欲趕入去,林澹然止住,不許進去。隻見裏麵托地跳出一隻錦毛大虎來,擺尾跑蹄,徑撲林澹然。澹然倒拖鐵杖,望後跳退數步,那虎卻撲了一個空。

複揚威大吼撲來,澹然側身閃過,便雙手直挺鐵杖,向著虎口。

那虎又掀起兩爪一撲,澹然乘勢舉鐵杖戳入虎口,借力一捺,那虎撲的便倒,胡性定舉刀亂搠。近前細看,卻是一隻紙虎,二人大笑。林澹然持杖撩衣,大踏步踏入院門,高喊道:"何處妖僧,輒敢白晝攝人!快快送還,看佛麵饒汝殘生,不然杖下無情,死期頃刻。"一路喊將入去。隻見殿內閃出一個番僧,生得十分勇猛,有《醜奴兒令》詞為證:臉如鍋底眉如劍,眼似銅鈴,手似鋼針,怪肉橫鋪處處筋。

耳帶金環頭卷發,醜賽幽魂,猛賽天神,叱吒風雷頃刻生。那頭陀奔出甬道上來,手舞兩口戒刀,直取林澹然。澹然見他來得凶,不敢輕敵,將鐵杖架定,退出門外空闊平坦處,方才交手。二僧鬥上百餘合,不分勝敗。胡性定心驚,又不敢助戰。忽聞人聲喧嚷,苗知碩等將行童綁縛了,繞出前來。那頭陀看見,萬分惱怒,奮力惡戰,又鬥四五十合。頭陀逞生平手段,將兩把戒刀幌一幌,擲起半空,徑從林澹然頂門上劈將下來,勢名"二虎投崖"。林澹然見戒刀飛起,忙搶向前一步,斜挺禪杖,接著戒刀,咭叮當皆打落塵埃,勢名"單龍攪海"。

頭陀見刀砍不中,急取流星錘飛擲過來,林澹然用杖隔開,滾將入去。頭陀棄錘而走,澹然飛步趕上,頭陀奔至半商塘口,踴身跳入塘中,倏然不見。隨後胡性定等拾了戒刀,一同追來。

澹然說:"頭陀已跳入水中。"苗知碩道:"塘水甚淺,這廝決無去處。"便要下水去捉。澹然道:"這頭陀休小覷了他。入水必然遠遁,任彼自去。"且押了行童,回轉永齡院來,問行童討取薛舉。行童道:"主公藏在方丈中籠子裏。"眾人齊入方丈,打開竹籠,果然薛舉在內。薛舉見了澹然,扯住衣袖啼哭。澹然垂淚,忙喚苗知碩抱了。林澹然將行童拷問頭陀來曆,行童供招道:"咱名馬哈篤,師父麻刺,原係西番錫蘭山國僧。因見國王無道,上下離心,國中皆欲推尊咱師父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