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你也不認得?”那人說,“當年快樂手帕廠老板娘的過房兒子,百樂門裏有名的——”他悄悄壓低了嗓門,“屁精!”
張德祿恍然大悟,怪不得見了有點麵熟。幾年前這小子在百樂門附近當男妓,進過巡捕房,其娘娘腔十足的尊容上過報紙。後來聽說他認了一個老板娘為過房娘,住進了花園洋房,想不到也就是範仁義家。
張德祿再往裏擠一擠,豎耳細聽。
“我告訴你!”小白臉的聲音也尖銳得像女人,“你今天不交出那隻嵌寶戒來,休想過門!這是我過房娘活著時答應過給我的!”
洪劍春呐呐地回答著:“唉,我真的不知道她有什麼東西。我不會說瞎話的。”
“屁!夫妻倆日裏吃飯一張台子,夜間困覺一隻被筒,還會勿曉得?想騙我?騙赤佬去!”
“我九點鍾還有一盤棋呢!請你不要再吵了,讓我走吧!”
“我管你什麼棋呀鴨呀,你走可以,房門鑰匙交出來,我自己進去搜!”
“這算什麼呀?要尋也要等寶寶回來後再尋呀!她去溫嶺老家了,三五天後才能……”
張德祿聽到這裏,好不懊喪。看來陸寶寶為了避風頭,逃回鄉間去找清靜了。洪劍春跟小白臉的嵌寶戒之爭隻值得寫一則小小的社會新聞,構不成一篇像樣的叫座文章。他剛想擠出人群,卻不料聽到“啪”的一聲,隻見那小白臉揚手對準洪劍春的臉頰刮了過去。洪劍春本能地抬起手中的棋盤一擋,那小白臉手指上套著的一隻玉戒頓時撞得粉碎。洪劍春糊裏糊塗不知是碎掉了什麼,一個慌神,棋盤也掉到了地上。那隻絲絨棋袋繃開了一條縫,紅黑兩色棋子滾了一地。
“啊,我的玉戒!”小白臉拉著哭聲大叫,“賠!賠!我要你賠我白玉戒!”
他一頭撞到洪劍春的懷裏,連抓帶拉,把個洪劍春搓揉得連連倒退。圍觀的閑人們有歎氣的,有笑的,也有幫腔大叫“賠!賠!”的,亂作一團。
正在這時,隻聽得一聲吆喝:“嗨——讓開讓開!馬桶來了!”一個高大結實的女人兩手一左一右各提一隻紅漆馬桶,殺進了人群。閑人中有住在鄰近的,一見便又笑又喊:“歐——阿花來了!”“保鏢到哉!”而且馬上就為這阿花讓開了一條路來。
阿花提著馬桶直向那兩個扭成一團的男人走去,一邊不停聲地吆喝著:“讓開讓開,碰翻了我不管!”
洪劍春被小白臉揪住不放,正在步步後退。那小白臉把腦袋鑽在洪劍春的懷裏,嘴裏罵個不停,因此也根本就沒注意到身旁的阿花。隻聽得“通”的一聲,馬桶蓋被小白臉的大腿撞落在地,馬桶內糞尿直晃。阿花喊一聲“啊呀”,隨手就將這隻掀了蓋的馬桶往地上一頓,那糞水就星星點點地濺了出來。小白臉的米色派力司西褲上立時三刻就添上了大片黃褐色的斑點,引得眾人大笑起來。
張德祿撳下快門,搶拍了這個鏡頭。
小白臉如夢初醒,低頭朝自己身上一看,暴跳如雷:“好你個臭貨,爛汙屄!你賠我的褲子!賠!”
那阿花毫不示弱,將左手那隻馬桶也往地上一頓,兩手往腰上一叉,開口對罵:
“滾你娘的蛋!你這隻屁精!你聾了耳朵沒聽見我一路叫過來?馬桶蓋頭跌壞了我要你賠馬桶蓋!”
小白臉畢竟還是男子,馬上抬手向阿花打去,但阿花早有防備,飛快地拎起左邊那隻馬桶蓋一擋,那紅漆蓋頭賽過古戰場上的盾牌,把個小白臉疼得直甩手。
張德祿趕緊再拍下這個鏡頭。
“大塊頭來了!”又有人喊。
隻見一個足有二百磅的大胖子,下身套著一條大棉褲,上身卻隻穿著一件龍頭細布的背心,裸著牛腿粗似的兩條胳膊,操著一柄大竹帚,擠了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他說著,聲音低沉洪亮,顯得威風凜凜。
那阿花一見這大塊頭男子,一臉委屈相,手指小白臉,銳聲訴說:“儂看儂看呀,這隻屁精撞翻了我的馬桶,還要打我!”
“打儂?”大塊頭直奔小白臉,“讓我試試他的骨頭有幾兩重!”
小白臉見半路殺出程咬金,不禁愣住了。
閑人們拍手大笑,有一個衝著小白臉喊:“人家老公來了,你抵得過他?還不快滾蛋?”
小白臉嘴裏“娘屄、娘屄”地罵著,未敢戀戰,落荒而逃。
閑人們紛紛散去。留下了洪劍春和阿花夫婦倆,蹲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撿著棋子。張德祿知道了陸寶寶不在上海,洪劍春又趕著一場棋賽,便回報社去寫眼前的這篇文章。當天的夜報上,就登出了署名“德祿兄”的專題快訊特寫:
尋畔鬧事小白臉自討沒趣
馬桶救駕勇阿花智逐無賴
同時還附有兩張現場實拍照片,圖文並茂,內容發噱,阿花當然一時間裏也成了個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