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放齊大笑著說:“這好,這法子好!若是天變涼,咱再拴住它。”
說得羲仲、後羿都笑個不停,逢蒙樂得在石頭上連翻幾個跟頭。
放齊回來說過此事,唐侯好不興奮,夜裏怎麼也睡不安穩。要是真如羲仲說的那樣,能摸準天神的規矩,那種粟便容易多了,就不用像現在這麼瞎摸揣。他閉住眼睛,心裏頭亮亮豁豁;睜開眼睛,窟洞裏一團烏黑。驀然覺得人世間雖然有白晝,有暗夜,但是大家好像都是鑽在暗夜,黑洞洞地亂摸亂爬,怎麼能不磕磕碰碰呢?一載十個長日,一個長日為三十個短日,這是先祖的規矩。這規矩就那麼對頭嗎?他早就有些疑惑。唐族按這法子種地,引起羲仲的反對。陶族雖然沒人反對,卻吃過不少的虧,種下去,剛發苗,天就變冷,沒有收成,還將種子白扔掉。這麼一想,更堅定了唐侯的看法,這羲仲救得很對,他這麼癡心尋摸天道,說不定真能探得天神的脾氣。要是那樣可就好啦,天下人不用再黑摸瞎揣,都能過亮豁日子。
他不知道什麼時分睡著的,隻知道一睜開眼洞窟裏就亮亮豁豁的。匆匆吃過東西,放齊便走進來。他還沉浸在夜晚的興奮中,喜喜地說:
“我看往後的要緊事就是和羲仲觀天。”
放齊說:“大王讓你做唐侯,是要你管唐族哇!”
“族裏那些事唐爺就管得了。”唐侯說。
“他管得了?人餓得跑出去,不是他管的嗎?”
“是他管的。”唐侯回答著笑了,笑笑才說:“是有點兒亂,可這不全是他的過錯。我這幾日注意到,他有主見、有辦法。”
放齊更為納悶:“那還有孰的過錯?”
唐侯嘿嘿一笑說:“要說,這話真不當說,是祖先的過錯。”
“祖先有啥過錯?”放齊犯疑地問。他對眼前這個小弟越發不解?這幾載他長得很快,個頭快長了一頭。長得最快的是心眼,長得他都有點琢磨不透。就說這祖先,孰都恭敬如神,他怎麼竟敢指責呢?
就聽唐侯說:“你想,唐族人是因為吃不飽跑亂的吧!陶族沒有亂,是積攢的吃食多,可是有種無收的事不也常有嗎?依我看,陶族那不亂比唐族這大亂還可怕!這兒大亂,是因為有人在探摸新路,你想新的,他守舊的,磕碰不是很正常嗎?陶族不磕碰是因為都守著祖先的老法子,再過多少載也不會往前挪一步,總是在原地打轉轉呀!”
放齊真沒有想到唐侯是這種想法:“這麼說,先祖的規矩真不對啦?”
“有可能。如果羲仲能幫大家把天神這脾氣瞅準,那就好啦!”
放齊漸漸聽懂唐侯的意思:“你是說,我們要做的該是羲仲這事?這才是大事。”
“對呀!唐族人外逃是吃不飽,吃不飽是因為種下沒收成。唐爺抓緊種地是為了族人能吃飽,可不知道種不對時分就收不到手,就吃不飽。我們要是把天神的脾氣摸清楚,吃飽肚子那還成問題嘛!”唐侯蠻有把握地說。
“那我們就和羲仲一塊兒幹。”放齊痛快地說。
倆人正說得熱火,唐爺進來了,唐侯、放齊趕緊讓座。唐侯對唐爺說:
“你歲數大了,有事叫且承喚一聲,我就過去,還讓你跑呀!”
唐爺開朗地說:“沒啥,跑跑對身子骨好。我這麼急著來是想和你合計羲仲的事。”
“聽說羲仲謝過罪回來了?”唐侯問。
唐爺放慢語氣,心事重重地說:“回是回來了,可這不是好兆頭。”
聽見這話,唐侯和放齊都倒吸一口涼氣。原以為羲仲謝過罪,就處罰完了,哪知道唐爺還咬住不放,麻纏著呢!他們沒有應聲,靜靜聽唐爺告說。唐爺說天神沒收羲仲,是他謝罪不誠,這就消不掉天神的火氣。天神火氣不消,就會怪罪,那唐族就要遭大難,還是要趕緊想法給天神消氣。說到這兒,他將目光投向唐侯,懇切地說:
“我想請唐侯做個主,給羲仲施個刖刑。”
放齊沉不住氣了,忙問:“那不把人剁成個跛腿?”
“是這樣,我也不忍剁他,可不下狠心就滅不掉天神的火氣,族裏就有大禍!要顧大家,就得懲罰他,還是按族規辦吧!”唐爺聲音不高,聽來卻沒有更改的餘地。
唐爺這精明可不是一般的精明,給羲仲施刖刑還不是和謝罪一樣,他說句話就能定點。往日是這樣,可今兒不同先前,唐族來了唐侯。那日他做主讓羲仲謝罪,是唐侯剛落腳,不合計也說得過去。今兒如果他自作主張,唐侯若是不樂意,和羲仲近乎的人就會怪罪他。以後要是他們跟著唐侯跑,唐族不更亂了?其實,嘿嘿,說是合計,是要把這個難事推給唐侯,唐爺料定他不會駁回自個的意思。
唐爺的心計唐侯當然不會想到。一聽要對羲仲施刑刖足他便一驚,要是羲仲跛了腿,上不去坡,下不去坎,那以後觀天這事不也毀啦?再說,羲仲到底有什麼罪呀?這麼施刑實在不妥!不過,唐爺說,這一切都是按照祖製定規行事。也就是說,若是不對羲仲施刑,就是不遵祖訓。他剛來當唐侯,就違背唐族祖上的規矩,那不是失禮嗎?他真為難。
放齊看出唐侯的難處,替他攔擋:“唐爺,這麼處罰有些重吧?”
“重是重些,”唐爺很會說話,沒有駁斥放齊,卻比反駁斥還厲害:“不過,祖上這規矩是有道理的,刑罰不重就是對天神不敬。”
放齊張嘴要說什麼,話未出唇唐侯卻搶先道:“我看,唐爺說得對。”
放齊心一提,唐爺說得對就應按他的辦,那不把羲仲治殘了?他瞥一眼唐爺,臉上皺紋平平靜靜,還浮著淺淺的笑意,像是對他說,怎麼,我說得不錯吧!他真焦慮,這事來得唐突,他倆未及合計,要是唐侯這麼輕率地答應,那不毀壞了大事?你剛還說要靠羲仲探測天神的脾氣哩,羲仲腿跛了探測個屁吧!他全身燥熱,有點坐不住。正焦慮如何應對唐爺,又聽唐侯說:
“是該施以刖刑。不過,我初來乍到,就施刑殘人恐怕不好。請唐爺擔待,換個罰法。我聽父王說過,為侯到族可以赦免些罪犯。羲仲罪大,不能赦免,我們就換成象刑吧!這象刑父王早就說過,隻是使個虛招。就說羲仲要受的這刖刑吧,咱不剁他的腳,給他穿雙黑草鞋,讓他向天神請罪,多請些時日,直到天神滅掉火氣。唐爺你看呢?”
放齊長出一口氣,太好了,小弟這一招真好。瞅一眼唐爺,隻見他的嘴角抽搐著,臉頰的肌肉鼓得要跳,卻沒跳開,隻蠕動了一下。待唐侯說完,唐爺咽下一口吐沫才說:
“唐侯說的也是個法子。可我擔心這還消不掉天神的火氣。”
“咱先這樣,若是消不了天神的火氣,再重重懲罰。”唐侯接口咬定,又塞給唐爺個下坡的墊腳石:“就這也要聚齊族人施刑,讓天神看清咱的誠心,讓族人知道族規的厲害。”
唐侯說得通情達理,唐爺難受也無法不聽,隻能說:“聚眾施刑好,唐侯想得周到。”
懲罰就這麼說定,唐侯、放齊將唐爺送出窟來。唐爺出來後,彎到自家的窟邊,心裏很是別扭。他怪自個把唐侯看小了。不是他看小了,唐侯也就不大,看那模樣比且承、唐禾大不到哪兒去。這麼個崽子能有啥主見?隻要他編好圈,唐侯便會往裏鑽,鑽進去準套住不可。如果他同意剁掉羲仲的腳,那他倆就捆綁在一起。族人就是不滿,也不能隻衝唐爺一人來,至少也有你唐侯的一半呢!他絕沒有想到唐侯沒有鑽進他的圈套,他卻不得不鑽進唐侯的圈套。他後悔地嘟囔:
“這是何苦呢……”
23
聚眾施刑弄得不錯,唐爺窩的那一肚子氣放了個幹淨。可惜羲仲一多嘴,把唐侯費心平靜的風波重又攪起,把唐爺推到了死亡的邊沿。
刑場上的人真多,族裏有腿能走的全來了。往常要是懲罰哪個人,唐爺說句話,打發皋陶帶幾個人下手一做就算完事。這回按唐侯的意思,木殖敲著空木在堡裏叫喊一圈,聽到的人呼啦啦都趕過來,圍成個圈子。看看人不少了,才由皋陶把羲仲推到當中。羲仲還算個硬骨頭,一個瘦成柴棍的人,竟硬折不彎。走進人窩,他不怯怕,仰著頭衝人們發笑。且承氣惱地喊叫:
“笑球呀!上刑哩,還有臉笑?”
羲仲斂住笑,被皋陶一按,蹴在地上。
後頭的人就伸長脖子看他,他還是倔倔的。這時,唐爺開口訓話:
“大家別再嚷嚷。今兒個是給羲仲施刑,也讓族人看個明白。羲仲謝罪回來了,天神沒收他。沒收他就是不寬饒咱族。不饒羲仲好說,殺他、殛他,是他一人的禍事。可是,大家都知道天神的脾氣,要是發怒那火氣就大得多,傷害的不會是他一個人。所以,按族規必須給羲仲施刑,給天神消氣。給他施啥刑呢?按族規應該剁掉他的腳,讓他一瘸一拐地走路,天神看見才會消氣,就不再降災禍。”
唐爺說到這裏,靜悄悄的人們都歎出一口氣。每個人的聲音都很小,可是人多音眾,就彙成一股“絲絲”聲。唐爺聽出這是替羲仲擔憂,接著說:
“大家別擔心。念及羲仲還年輕,唐侯又是初來,施重刑不吉利,這回咱不給他來真格的,就來個虛的,給他穿雙黑草鞋,讓他記著這個罪,日後不要再犯罪擾害。我們總算給天神有個交代。”
說到這兒,眾人頓覺輕鬆,齊聲說:“好,唐爺的主意好!”
說著,互相點點頭。
唐爺本想對大夥兒說,這是唐侯的主意。可是,話到喉頭,咽口唾沫又壓下去。他正要說施刑,就聽放齊說:
“大家靜一下,聽新來的唐侯說幾句話。”
唐爺的心咯噔揪緊,真不如剛才亮亮灑灑地說這虛刑是唐侯的主意。讓他說話,他還不把好事往懷裏摟呀!這麼一來,豈不衝淡了族人對自個的恩念。想是這麼想,放齊話音一落,他趕緊拍著手說:
“大家鼓掌!”
眾人也像唐爺那麼拍打了幾下。唐侯咳出一聲,話沒出口臉已有些發紅,說:
“我沒啥說的。要我說,唐爺的話很對。這,這是懲戒羲仲,也是敬祭天神。天神消散火氣,唐族就不會再有禍事。唐爺這主意好,往後族裏的事大家還要像往常那樣,都聽唐爺的,不要七股八杈。”
唐侯話音一落,最先拍手的還是唐爺。這是真心實意地拍手,他看到唐侯不是和他耍心眼,是實打實地對待他。他一拍,族人跟著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