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地委一直在搞一項活動,就是讓我們這種老待在廟堂的人知稼穡、曉豐歉。我們單位在察雅縣的達巴村有一個工作點,去年底已經派出第二批工作隊,他們要在那裏待上一年。在單位上班的時候,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總是看到他們在那裏製出的簡報,上麵還有些許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和他們的生活顯得那樣鮮活和真實。於是我就主動請纓,要求到達巴村去駐村。麥郎局長是個寬厚的藏族領導,我的請求拳拳可鑒,他也不好拂人興致,就一口同意了我的行程。
一
陸地巡洋艦在瀾滄江畔的公路上疾行,好像它比我的心情更加急迫。因為知道這裏的駕駛員技術了得,也就不像剛來時那樣心中打鼓。這輛大車在214國道上就得以肆意妄為,不論前方有何障礙,比如犏牛或車輛,或者幾隻不期而至的山羊,一律超而過之,絕塵而去。
臨近中午,看到一排排藏式民居,這是察雅縣的安居房。不一會,縣城就到了。工作隊的隊長丁丁是個快言快語的藏族女子,立馬下車去買菜。市場裏,彌漫著隆重的牛肉和酥油混合的味道,人們來來往往,像內地任何一個菜市場一樣討價還價。市場有些簡陋,貨物倒也充足。整隻的牛腿一排排橫亙其間,肉販大聲的吆喝和砍砸。
買了菜,繼續前行,路卻變得又爛又窄。麥曲河裹挾著無數泥沙,奔湧東流。這裏的山上很少有樹木,內地少見的刺巴和荊棘漫山遍野,成為主流。前兩天剛下過雨,所以河水勢頭正盛,泥沙俱下。丁丁說,到村裏的路更爛。果然,陸地巡洋艦左轉上了一條更窄的路,也更加顛簸。一個老者正在放羊,那是村西頭的梅梅。車至村口,但見一個山頭,上有三棟藏式碉樓,上麵都飄著鮮豔的紅旗。北麵,十來棟藏式民居錯落其間。達巴村到了。
二
村委會坐落在村子的正中,麵南背北,群山環繞。第一批工作隊是麥郎局長領銜,原先的村委會破破爛爛,他做事頗有氣魄,就在原址新建了一個。風格還是藏式,進門一個大院子,一排藏式房子。中間是開放式的客廳,中央、地方的方針政策和工作隊的簡報、圖片一目了然。左邊是一間大辦公室,電腦、打印機一應俱全。右邊是藏式客廳兼廚房,牆上畫有藏家八寶,丁丁說叫做紮西達吉。藏家的房屋講究裝飾和實用,這幾間房裏都擺放了好多被子,如果有人來,隨時可以住下。
這個時節,院子裏的花開得正豔。黃色的冬迭花,花蕊就像我們在重慶時的菊花。它們的花期很長,可以開一兩個月。粉色的芍藥,隱藏在冬迭花的浩大之中,含蓄而清雅。以花類人,當是醉臥芍藥叢的憨湘雲。深紫色的丹巴梅朵,像極了蝴蝶花。好多狀似太陽花的加當花,散布在院子的各個角落。院子進門的右邊角上,拴著一隻白花的西藏獚。它是小白,第一批工作隊收留的小狗,已經是這裏的老隊員了。如果有生人或者野狗進門,它就會暴怒和狂叫,鏈子拉得嘩嘩地響。當然,沒人把這種警告當作一種嚴重的威脅。它是那樣的瘦小,這樣的叫聲,不過是告訴我們,即使它心有餘而力不足,但至少態度是端正和堅決的。
工作隊還有一個副隊長小周毅,是我的老鄉,忠縣人。出了門,又遠在千裏之外,老鄉的定義基本是廣義的,而非狹義。比如村裏修公路的工人,大都是四川來的,見麵了也都是“老鄉、老鄉”地叫。村裏的山上,有個蘇布寺,這裏的規定,有寺廟的地方,倒是比其他地方更加重視,比如必須通水電和公路等等。縣裏出資,就從村委會修一條公路到寺裏。工地上沒有電,工人們就把村委會當作大本營,經常來充電和喝酥油茶。
工作隊的人手並不多,村裏又時常有這樣那樣的事。比如有人到縣裏喝高了,回到村裏撒潑,和人幹架,工作隊就必須出麵調解。一定要讓犯錯的人向全村認錯道歉,方才可以放心。一遇到下大雨,村西頭的兩道土林溝就會有泥石流,往往會把僅有的一小段水泥路堵死。還在修路的工程隊有挖掘機,可以借來清障。但是要把泥沙全部打掃幹淨,還得全村出動,幹上大半天。好在這裏的雨水並不多,一年就是幾場。要是像重慶一樣陰雨綿綿,村裏的人恐怕成天都在和泥石流戰天鬥地。
次仁巴珍是我們的廚師,雖然不是工作隊的一員,可缺了她,工作隊就會停擺。她的哥哥洛桑熱吉的房子就在村委會旁邊,她人聰慧而又勤快,萬事隻要交代一聲,都會做得妥妥帖帖。她的性格含蓄而果敢,工程隊的工人來了,總是大聲粗氣地在門口喊:“伯姆,有沒酥油茶。”這裏的方言稱姑娘為伯姆,和拉薩大相徑庭。她的人緣也很好,村裏的、工地上的人們都喜歡和她待在一起。當然,作為一個待字閨中且風華正茂的少女,就像村委會院子裏的丹巴梅朵,每一個到院子的人都會格外留意。
三
村子裏通電但沒有水,以前,都是各自到山上背水。第一批工作隊爬到村委會後麵的山上,找到了一股很小但清洌的水源,建了一個蓄水池。這樣,村裏人可以一周接一次水。所以,村裏的人都很珍惜。想起在重慶的時候,用水總是嘩嘩地放,完全不知節約,就有些汗顏。我們在村委會,一周的生活用水就是四個大桶,用完就必須上山打水。村裏的田土用的是另一股水,現在已經被修路的工程車堵住了。這股水也不大,想起田裏的青稞、元根和土豆,我不知道村裏人用了什麼魔法,可以讓這些作物得以健康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