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反法衛國戰爭的勝利,普希金的詩句也飛出了校園。1814年7月4日,在沙皇舉行慶祝招待會前夕,普希金的詩作《致友人》在著名的《歐洲導報》上發表了,署名亞曆山大·思·克·什·帕。這是普希金在雜誌上公開發表的第一篇詩作,也是剛踏上文學之路的普希金的創作宣言。在詩中,年紀輕輕的普希金堅定地表示自己選擇了當作家的生活道路。“我的命運已經注定,告訴你,我選擇了七弦琴,”他眼光敏銳,善於思考,感情火熱,善於借助具體事物抒發感情,所以他在詩作中自信地表示自己確定的生活道路建立在與自己的才能完全相適應的基礎上。可以說,14歲的時候,普希金已經在繆斯女神那裏找到了發展自己才能的“最佳突破口”。
其實,以普希金的家族和所受的教育,擺在他前麵的本可以是另一種生活:出入富麗的宮廷,參加熱鬧的聚會,做一個平步青雲的官吏。然而這種虛浮、庸俗的日子在少年普希金眼裏算是什麼啊?他恨透了那些耀武揚威的仕途中人。麵對祖國的危難,麵對民族的發展,他們算什麼呢?而詩人,詩人有什麼價值呢?在普希金發表第一首詩作的當時,以他少年的經曆和頭腦,他大概還沒有想那麼多。但是他已然了悟:當作家要勇敢逾越許多懸崖陡壁、疊嶂險峰;當作家注定是貧寒的,“赤身而來,又赤身走進墳墓”,“命運既不給他們大理石的宮殿,也不給他們把金條裝滿鐵箱:地下的陋室,高樓上的堆房——這就是他們輝煌的宮殿和居室”。他深刻地指出“名聲隻是夢”,當作家決不是為了顯赫的名聲;他討厭貴族作家把詩歌當成上流社會的娛樂和消遣的文字遊戲,認定作家的神聖職責是“既有健全的理性,又給我們教導”;他諷刺那些口是心非的偽善作家像“年老的牧師”“在教堂裏傳道”;他批評那些輕浮的詩人“揮筆亂塗,浪費紙張”;他堅信詩不是外形的東西,“即使會押韻,並非就是詩人”。當時也許還不成熟,但是普希金已然超越了自己的前輩和同齡人,他開始感覺到:自己要從事的文學事業,是一件具有頭等重要性的國家的事業;詩人這個名字,應該是奶娘那樣的人民、浴血沙場的衛國將士、所有有著人心的人的感情和思想的表現者。他為了這項選擇激動,也為這項選擇驕傲。
不管怎麼說,普希金以一個少年的才氣和名聲卻已走出頑童們聚集的中學,走向了成年人的世界。從此開始,他可以像茹科夫斯基、叔父瓦西裏那樣自稱詩人了,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嗎?他有多少理由讓自己歡呼、炫耀、大笑啊。
但是,我們的小詩人絲毫沒有被這最初的成功衝昏頭腦,他的誌氣大著呢,他也深知前路的艱難。他從不在同伴麵前自吹自擂,隻是更加投入,更加勤奮了。果然不久,一個重要的時刻,讓人驚喜讓人雀躍的時刻來到了,普希金由此奠定了自己在俄羅斯詩壇上的位置。
那是1815年1月8日,皇村中學舉行升級會考。這天校方邀請了許多客人旁聽,大廳裏坐滿了紳士和貴婦。普希金看見自己的父親和叔父也在其中,不過他一心矚目的還是那位年高德劭的大詩人傑爾查文。平日裏,他對這位前輩的名望和才氣佩服至極,想象了無數次見麵、交談的機緣。而此刻,傑爾查文就坐在那兒,他已老態龍鍾,雖然身穿軍服,足登軟靴,但顯得十分疲勞,一隻手托著頭,滿臉皺紋,看不出什麼表情,目光迷離,嘴唇下垂,好像一直在打瞌睡。
文學答辯開始了,是俄國文學!傑爾查文這時突然醒了,兩眼炯炯有神,仿佛一下子變了一個人。原來,學生們在朗讀他的詩作,對他那些美妙的詩句進行分析和讚揚,他認真地聽著,不時笑眯眯地點頭。
輪到普希金上場了,他站在離傑爾查文兩步遠的地方,神情莊重地開了口。他朗讀的不是傑爾查文的詩作,而是他自己寫的《皇村回憶》。他剛讀了幾句,老先生傑爾查文就抬起了頭,把手攏在耳朵上。他吃驚地打量著這位奇特的小夥子,隻見他膚色深黑,卷發亂蓬蓬的,目光犀利、堅定,像一對閃閃放光的水晶球。小家夥身穿緊身的藍色齊膝外衣,領口上有一圈紅邊,白色褲頭緊緊地裹在大腿上,腳上的黑色皮靴擦得油光鋥亮。他既激動又嚴肅,但是一點也不慌張。他聲音洪亮、清晰、有力,讀起詩來抑揚頓挫,十分富有感染力。傑爾查文還從來沒有聽到過這種聲音,也沒有看到過這麼好的詩作。這小夥子的詩風同他的有些相似,這不奇怪,在俄國,所有的詩都同他的詩作相似。但是這個叫普希金的孩子的詩中有一種格外令人吃驚的舒適感,聽著這種詩,誰都會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地為他打拍子。這小家夥有多大?也就十四五歲吧?可他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美妙詞句!聽他在描繪皇村大花園的景色:月光融融、花徑幽幽、池水冰清、瀑布飛珠……他還提到了許多當代的英雄,像葉卡捷琳娜大帝。然而,更讓人激情蕩漾的,還是詩中那股擋不住的愛國氛圍。普希金在詩中描繪了自己看到、感受到的時代:令人憂慮、爭吵和鬥爭不斷、拿破侖入侵、衛國戰爭勝利……他寫敵人入侵俄羅斯的神聖領土:
他麵前是白雪皚皚的草地,
灑滿血跡的大地冒著輕煙。
靜謐的村落和城市烈火燃起,
映得天空一片彤雲。
……
發抖吧,獨裁暴君,你死期來臨。
我們的戰士個個都是勇士,
為了信念,為了沙皇,
他們發誓,不能成功也要成仁!
他讀到敵人在荒野上行軍,讀到敵人凶殘地血洗城市,讀到農民躲進原始森林忍饑挨餓以及大火焚燒莫斯科的可怕情景。這時他的聲調低沉、可怕,似乎莫斯科的大火會與曆史長存,永不熄滅。他深情而悲愴地念下去:
莫斯科,你穹隆式的建築是祖國之最,
可如今,它們都在哪裏?
在這座莊嚴城市的舊址,
到處是瓦礫和灰燼。
莫斯科陰冷的麵孔叫我們傷心,
連沙皇和貴族的府第也都蕩然無存。
大火燒毀了一切,穹隆式城樓也不能躲過厄運。
在富人住宅區,在花園和草地,
大量的財物被焚之一炬。
哪裏有香桃木和椴木,
哪裏就隻剩下冒煙的木炭、塵土和灰燼。
人間到處是死亡,大地也變得啞然寂靜……
普希金念到這裏,稍稍停了一下。聽眾席上沒有一點動靜,老傑爾查文早聽得入了神,坐在那裏癡癡呆呆的。也許是感受到了眾人的感動,普希金把頭一揚,大聲地、驕傲地讀了下去:
別難過,莫傷心,俄羅斯城市的母親,
你瞧侵略者的下場多麼可悲!
這是上帝在懲罰他們猖獗的部隊。
瞧,他們聞風喪膽,頭也不敢回,
他們的血跡染紅了祖國的皚皚雪地。
一到夜晚,寒冷和饑餓就會折磨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