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憐而不幸的魯濱遜·克羅索,在一場可怕的大風暴中,在大海中沉船遇難,流落到這個荒涼的孤島上。我且把此島稱之為“絕望島”吧。同船夥伴皆葬身魚腹,我本人卻九死一生。
整整一天,我為自己淒涼的境遇悲痛欲絕。我沒有食物,沒有房屋,沒有衣服,沒有武器,也沒有地方可逃,沒有獲救的希望,隻有死路一條,不是被野獸吞嚼,被野人飽腹,就是因缺少食物而活活餓死。夜幕降臨,因怕被野獸吃掉,我睡在一棵樹上。盡管整夜下雨,我卻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清晨醒來,隻見那隻大船隨漲潮已浮起,並衝到了離岸很近的地方。這大大出於我意料。使我感到快慰的是,大船依然直挺挺地停在那兒,沒有被海浪打得粉碎。我想,待風停浪息之後,可以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來救急。但又想到那些失散了的夥伴,這使我倍感悲傷。我想,要是我們當時都留在大船上,也許能保住大船,至少也不至於被淹死。假如夥伴們不死,我們可以用大船殘餘部分的木料,造一條小船,我們可乘上小船劃到別處去。這一天,大部分的時間我為這些念頭所困擾。後來,看到船裏沒進多少水,我便走到離船最近的沙灘,泅水上了船。這一天雨還是下個不停,但沒有一點風。
從十月一日至二十四日,我連日上船,把我所能搬動的東西通通搬了下來,趁漲潮時用木排運上岸。這幾天雨水很多,有時也時停時續。看來,這兒當前正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木排翻倒,上麵的貨物也都翻到水裏去了,但木排翻倒的地方水很淺,那些東西又都很重,因此沒有被衝走。一等退潮,我還是撈回了不少東西。
十月二十五日雨下了一天一夜,還夾著陣陣大風。風越刮越凶,最後竟把大船打得粉碎。退潮時可以看到大船的碎片,但大船已不複存在。這一整天,我把從船上搬回來的東西安置好並覆蓋起來,以免給雨水淋壞。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岸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想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做住所,我最擔心的是安全問題,住地必須能防禦野獸或野人在夜間對我進行突然襲擊。傍晚,我終於在一個山岩下找到了合適的地方。我劃了一個半圓形作為構築住所的地點,並決定沿著那個半圓形安上兩層木樁,中間盤上纜索,外麵再加上草皮,築成一個堅固的防禦工事,像圍牆或堡壘之類的建築物。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埋頭苦幹,把全部貨物搬到新的住地,盡管有時大雨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帶槍深入孤島腹地,一則為了找點吃的,一則為了查看一下小島環境。我打死了一隻母山羊,她的一隻小羊跟著我回家,後來我把它也殺了,由於它不肯吃食。
十一月一日我在小山下搭起了一個帳篷,我盡可能把帳篷搭大些,裏麵再打上幾根木樁用來掛吊床,我第一夜在帳篷裏睡覺。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排用的木料,沿著半圓形內側堆成一個臨時性的圍牆,作為我的防禦工事。
十一月三日我帶槍外出,打死兩隻野鴨似的飛禽,肉很好吃,下午開始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早晨,開始計劃時間的安排。規定了工作的時間,帶槍外出的時間,睡眠的時間以及消遣的時間。我的計劃是這樣的:每天早晨,如果不下雨,就帶槍出去跑上二三小時,回來後再工作到十一點左右;然後,就有什麼吃什麼;十二點至二點為午睡時間,由於這兒天炎熱異常;傍晚再開始工作。今天和明天的全部工作時間,我都用來做桌子。目前我還是個拙劣的工匠,做一樣東西要花很多時間。但不久我就成了一個熟練工了。什麼事做多了就熟能生巧,另一方麵也是迫於需要。我相信,這在其他任何人也是辦得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帶槍外出,並且把狗也帶上了。打死了一隻野貓,其毛皮柔軟,但肉卻不能吃。我每打死什麼動物,都剝下毛皮保存起來。從海邊回來時,看到各種不同的水鳥,我都叫不上名字。還看到兩三隻海豹,使我大吃一驚。我開始看到它們時,一時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動物。後來它們遊向了大海。這一次,它們從我眼皮底下逃掉了。
十一月六日早晨外出回來後就繼續做桌子,最後終於完成了,但樣子很難看,我自己都不滿意。不久,我又設法把桌子改進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氣開始晴朗起來。七日,八日,九日,十日以及十二日的一部分時間(十一日是禮拜日),我都用來做一把椅子,費了好大的勁,才勉強做成椅子的樣子,連差強人意都談不上。在做的過程中,我做了再拆,拆了再做,折騰了好幾次。
附記:我不久就不再做禮拜了。由於我忘記在木樁上刻凹痕了,所以也就記不起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雨,令人精神為之一爽。天氣也涼快多了,但大雨伴隨著閃電雷鳴,嚇得我半死,萬分驚恐,由於我擔心火藥會被雷電擊中而炸毀。因此,雷雨一停,我就著手把火藥分成許許多多小包,以免不測。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這三天,我做了許多小方匣,每個匣子大約可以裝一兩磅火藥。我把火藥裝入匣內,並分開小心安全地貯藏好。其中有一天,我打到了一隻大鳥,肉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麼鳥。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開始,我在帳篷後的岩壁上開始挖洞,以擴大我住所的空間,使生活更方便些。
附記:要挖洞,我最需要的是三樣工具:一把鶴嘴鋤,一把鏟子和一輛手推車或一隻籮筐。我就先不挖洞,而是考慮製造一些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用起貨鉤代替鶴嘴鋤,還湊合用,隻是重了點。此外,還需要一把鏟子,這是挖土的重要工具,沒有鏟子,什麼事也別想做,可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把鏟子。
十一月十八日第二天,我去樹林裏搜尋,發現一種樹,像巴西的“鐵樹”,由於這種樹的木質特別堅硬。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砍下了一塊,幾乎把我的斧頭都砍壞了。又費了不少力氣,才把木塊帶回住所,由於這種木頭實在太重了。
這種木料確實非常堅硬,可是我別無他法,因此,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一把鏟子。我慢慢把木塊削成鏟子的形狀,鏟柄完全像英國鏟子一樣,隻是鏟頭沒有包上鐵,因此沒有正式的鐵鏟那麼耐用。不過,必要時用一下也還能勉強對付。我想,世界上沒有一把鏟子是做成這個樣子的,也決不會化這麼長的時間才做成一把鏟子。
盡管有了鶴嘴鋤和鏟子,但工具還是不夠,我還缺少一隻籮筐或一輛手推車。籮筐我沒有辦法做,由於我沒有像編藤皮用的細軟的枝條,至少現在我還沒有找到。至於手推車,我想除了輪子外,其他都可以做出來。可做輪子卻不那麼容易,我簡直不知從何處著手。此外,我也無法做一個鐵的輪子軸心,使輪子能轉動。因此,我決定放棄做輪子的念頭,而做一個灰鬥似的東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運泥灰用的灰鬥,這樣就可把石洞裏挖出來的泥土運出來。
這工作不像做鏟子那麼難。但製造這些工具——灰鬥和鏟子,以及試圖做手推車最終又不得不放棄,一共花費了整整四天時間,當然不包括每天早晨帶槍外出的時間。可以說,我幾乎沒有一天不出去,也幾乎沒有一天不帶回些獵物作吃食。
十一月二十三日由於做工具,其他工作都擱了下來,等這些工具製成,我又繼續做所耽擱了的工作。隻要有精力和時間,我每天都工作,花了整整十八天的功夫擴大和加深了岩洞;洞室拓寬,存放東西就更方便了。
附記:這幾天,我的工作主要是擴大洞室。這樣,這個山洞成了我的貯藏室和軍火庫,也是我的廚房、餐室和地窖。
我一般仍睡在帳篷裏,除非在雨季,雨下得太大,帳篷漏雨,我才睡到洞室裏。因此,我後來把圍牆裏的所有地方,通通用長木條搭成屋椽的樣子,架在岩石上,再在上麵鋪些草和大樹葉,做成一個茅屋的樣子。
十二月十日我本以為挖洞的工程已大功告成,可突然發生了塌方。也許我把洞挖得太大了,大量的泥土從頂上和一旁的岩壁上塌下來,落下的泥土之多,簡直把我嚇壞了。我這般驚恐,當然不是沒有理由的。要是塌方時我正在洞內,那我肯定用不著掘墓人了。這次災禍一發生,我又有許多工作要做了。我不但要把落下來的鬆土運出去,還安裝了天花板,下麵用柱子支撐起來,免得再出現塌方的災難。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我按昨天的計劃動手工作,用兩根柱子作為支撐,每根柱子上交叉搭上兩塊木板撐住洞頂。這項工作第二天就完成了。接著我支起了更多的柱子和木板,花了大約一星期的時間把洞頂加固。洞內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洞室隔成了好幾間。
十二月十七日今天至二十日,我在洞裏裝了許多木架,又在柱子上敲了許多釘子,把那些可以掛起來的東西都掛起來。現在,我的住所看上去有點秩序了。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洞裏,並開始布置自己的住所。我用木板搭了個碗架似的架子,好擺吃的東西。但木板已經越來越少了。另外,我又做了一張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夜整日大雨傾盆,沒有出門。
十二月二十五日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無雨,天氣涼爽多了,人也感到爽快多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打死了一隻小山羊,又把另一隻小山羊的一條腿打瘸了。我抓住了瘸腿的小山羊,用繩子牽回家。
到家後我把山羊的斷腿綁了起來,還上了夾板。
附記:在我精心照料下,受傷的小山羊活下來了,腿也長好了,而且長得很結實。由於我長期撫養,小山羊漸漸馴服起來,整日在我住所門前的草地上吃草,不肯離開。這誘發了我一個念頭:我可以飼養一些易於馴服的動物,將來一旦彈藥用完也不愁沒有東西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三十日酷熱無風。整天在家,到傍晚才外出尋食。整日在家裏整理東西。
一月一日天氣仍然很熱。我早晚帶槍各外出一次,中午午睡。傍晚我深入孤島中心的山穀裏,發現許多野山羊,但極易受驚,難以捕捉。我決定帶狗來試試是否能獵取幾隻。
一月二日照著昨天的想法,我今天帶狗外出,叫它去追捕那些山羊;可是,我想錯了,山羊不僅不逃,反而一起麵對我的狗奮起反抗。狗也知道危險,不敢接近群羊。
一月三日我動手修築籬笆或圍牆,由於我一直擔心受到攻擊。我要把圍牆築得又厚又堅固。
附記:關於圍牆,我前麵已交待過了,在日記中,就不再重複已經說過的話了。這裏隻提一下:從一月三日至四月十四日,我一直在修築這座圍牆。最後終於完成了,並盡可能做得完滿。圍牆呈半圓形,從岩壁的一邊,圍向另一邊,兩處相距約八碼,圍牆全長僅二十四碼,岩洞的門正好處於圍牆中部後麵。
在這段時間裏,我努力工作,盡管雨水耽擱了我許多天,甚至好幾個星期。我覺得,圍牆不做好,我住在裏麵就沒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勞動,簡直難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樁,要把木樁從樹林裏搬回來,又要打進土裏,實在非常吃力,由於我把木樁做得太大了,而實際上並不需要那麼大。
牆築好後,又在牆外堆了一層草皮泥,堆得和牆一般高。
這樣,我想,即使有人到島上來,也不一定看得出裏麵有人就我的這一做法是非常明智的。後來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在此期間,隻要雨不大,我總要到樹林裏去尋找野味,並常有一些新的發現,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發現了一種野鴿,它們不像斑尾林鴿那樣在樹上作窠,而像家鴿一樣在石穴裏作窩。我抓了幾隻小鴿子,想把它們馴養大。養倒是養大了,可一大就飛走了。想來也許我沒有經常給它們喂食;事實上,我也沒什麼東西可喂它們。然而,我經常找到它們的窩,就捉些小鴿子回來,這種鴿子的肉非常好吃。
在料理家務的過程中,我發現還缺少許多許多東西;有些東西根本沒辦法製造,事實也確實如此。比如,我無法製造木桶,由於根本無法把桶箍起來。前麵我曾提到,我有一兩隻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幾個星期的功夫還是做不出一隻新桶來。我無法把桶底安上去,也無法把那些薄板拚合得不漏水。最後,我隻好放棄了做桶的念頭。
其次,我無法製造蠟燭,因此一到天黑就隻得上床睡覺。
在這兒一般七點左右天就黑下來了。我記得我曾有過一大塊蜜蠟,那是我從薩累的海盜船長手裏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蠟燭用的,現在早已沒有了。我唯一的補救辦法是:每當我殺山羊時,把羊油留下來。我用泥土做成一個小盤子,經太陽暴曬成了一個小泥盤,然後把羊油放在泥盤裏,再弄鬆麻繩後取下一些麻絮做燈心。這樣總算做成了一盞燈,盡管光線沒有蠟燭明亮和穩定,但也至少給了我一點光明。
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偶爾翻到了一個小布袋。我上麵已提到過,這布袋裏裝了一些穀類,是用來喂家禽的,而不是為這次航行供船員食用的。這袋穀子可能是上次從裏斯本出發時帶上船的吧。袋裏剩下的一點穀類早已被老鼠吃光了,隻留下一些塵土和穀殼。由於我很需要這個布袋,就把袋裏的塵土和穀殼抖在岩石下的圍牆邊。當時,想必是我要用這布袋來裝火藥吧,由於我記得我給閃電雷鳴嚇壞了,急於要把火藥分開包裝好。
我扔掉這些東西,正是上麵提到的那場大雨之前不久的事。扔掉後也就完了,再也沒有想起這件事情。大約一個月之後,我發現地上長出了綠色的莖幹。起初我以為那隻是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的某種植物罷了。但不久以後,我看到長出了十一二個穗頭,與歐洲的大麥,甚至與英國的大麥一模一樣,這使我十分驚訝。
我又驚愕,又困惑,心裏的混亂難以用筆墨形容。我這個人不信教,從不以宗教誡律約束自己的行為,認為一切出於偶然,或簡單地歸之於天意,從不去追問造物主的意願及其支配世間萬物的原則。但當我看到,盡管這兒氣候不宜種穀類,卻長出了大麥;何況我對這些大麥是怎麼長出來的一無所知,自然吃驚不少,於是我想到,這隻能是上帝顯示的奇跡——沒有人播種,居然能長出莊稼來。我還想到,這是上帝為了能讓我在這荒無人煙的孤島上活下去才這麼做的。
想到這裏,我頗為動情,禁不住流下了眼淚。我開始為自己的命運慶幸,這種世間少有的奇事,竟會在我身上發生。
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在大麥莖幹的旁邊,沿著岩壁,稀稀落落長出了幾枝其他綠色的莖幹,顯然是稻莖;我認得出那是稻子,由於我在非洲上岸時曾見過這種莊稼。
當時,我不僅認為這些穀類都是老天為了讓我活命而賜給我的,並且還相信島上其他地方一定還有。於是,我在島上搜遍了我曾經到過的地方,每個角落,每塊岩石邊我都查看了一遍,想找到麥穗和稻稈,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後,我終於想起,我曾經有一隻放雞飼料的袋子,我把裏麵剩下的穀殼抖到了岩壁下。這一想,我驚異的心情一掃而光。老實說,我認為這一切都是極其平常的事,因此我對上帝的感恩之情也隨之減退了。然而,對發生這樣的奇跡,對意料之外的天意,我還是應該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絕大部分穀粒,而僅存的十幾顆竟然沒有壞掉,好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發生這樣的奇跡難道不是天意又是什麼呢?再說,我把這十幾顆穀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恰扔在岩壁下,所以遮住了太陽,使其很快長了出來;如果丟在別處,肯定早就給太陽曬死了,這難道不是天意嗎?
到了大麥成熟的季節,大約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麥穗收藏起來,一顆麥粒也舍不得丟失。我要用這些收獲的麥粒作種子重新播種一次,希望將來收獲多了,可以用來做麵包吃。後來,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吃到一點點自己種的糧食,而且也隻能吃得非常節省,這些都是後事,我以後自會交待。第一次播種,由於季節不對頭,我把全部種子都損失了。由於我正好在旱季來臨前播下去,結果種子根本發不了芽,即使長出來了,也長不好。這些都是後話。
除了大麥,另外還有二三十枝稻稈,我同樣小心翼翼地把稻穀收藏起來,目的也是為了能再次播種,好自己做麵包吃,或幹脆煮來吃,由於後來我發現不必老是用烘烤的辦法,放在水裏煮一下也能吃,當然後來我也烤著吃。現在,再回到我的日記上來吧。
這三四個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築好了圍牆。到四月十四日,完成了封閉圍牆的工作,由於我原來就計劃不用門進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牆而過。這樣外來的人就看不出裏麵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我做好了梯子。我用梯子爬上牆頭,再收起來放到圍牆的內側爬下去。圍牆是全封閉的;牆內我有足夠的活動空間,牆外的人則無法進入牆內,除非也越牆而入。
完成圍牆後的第二天,我幾乎一下子前功盡棄,而且差點送命。事情是這樣的:正當我在帳篷後麵的山洞口忙著幹活時,突然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嚇得魂不附體。山洞頂上突然倒塌下大量的泥土和石塊,從岩壁上也有泥土和石頭滾下來,把我豎在洞裏的兩根柱子一下子都壓斷了,發出了可怕的爆裂聲,我驚慌失措,全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以為隻不過像上回那樣發生了塌方,洞頂有一部分塌了下來。我怕被土石埋在底下,立即跑向梯子。後來覺得在牆內還不安全,怕山上滾下來的石塊打著我,我爬到了圍牆外麵。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平地上。我才明白發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八分鍾內連續搖動了三次。這三次震動,其強烈程度,足以把地麵上最堅固的建築物震倒。離我大約半英裏之外靠近海邊的一座小山的岩頂,被震得崩裂下來,那山崩地裂的巨響,把我嚇得半死,我平生從未聽到過這麼可怕的聲響。這時,大海洶湧震蕩,我想海底下一定比島上震動得更激烈。
我以前從未碰到過地震,也沒有聽到經曆過地震的人談起過,因此我一時嚇得目瞪口呆,魂飛魄散。當時,地動山搖,胃裏直想吐,就像暈船一樣;而那山石崩裂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把我從呆若木雞的狀態中驚醒過來,我感到膽戰心驚。小山若倒下來,壓在帳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下子就會把一切都埋起來。一想到這裏,我心裏就涼了半截。
第三次震動過後,過了好久,大地不再晃動了,我膽子才漸漸大起來。但我還是不敢爬進牆去,生怕被活埋。我隻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頭喪氣,悶悶不樂,不知如何才好。在驚恐中,我從未認真地想到上帝,隻是像一般人那樣有口無心地叫著“上帝啊,發發慈悲吧!”地震一過,連這種叫喚聲也沒有了。
我正這麼呆坐在地上時,忽見陰雲四布,好像馬上要下雨了。不久,風勢漸平,不到半小時,就刮起了可怕的颶風。
頃刻之間,海麵上波濤洶湧,驚濤拍岸,浪花四濺,陸地上大樹連根拔起。真是一場可怕的大風暴。風暴刮了大約三小時,就開始減退了;又過了兩小時,風靜了,卻下起了滂沱大雨。
在此期間,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心中既驚恐又苦悶。後來,我突然想到,這場暴風雨是地震之後發生的。看來地震已經過去,我可以冒險回到我的洞室裏去了。這樣一想,精神再次振作起來,加上大雨也逼得我走投無路,隻好爬過圍牆,坐到帳篷裏去。但大雨傾盆而下,幾乎要把帳篷都壓塌,我就隻好躲到山洞裏去,心裏卻始終惶恐不安,唯恐山頂塌下來把我壓死。
這場暴雨逼使我去做一件新的工作。這就是在圍牆腳下開一個洞,像一條排水溝,這樣就可把水放出去,以免把山洞淹沒。在山洞裏坐了一會兒,地震再也沒有發生,我才稍稍鎮靜下來。這時我感到十分需要壯壯膽,就走到貯藏室裏,倒了一小杯甘蔗酒喝。我喝甘蔗酒一向很節省,由於我知道,喝完後就沒有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不能出門。現在,我心裏平靜多了,就考慮起今後的生活。我的結論是,既然島上經常會發生地震,我就不能老住在山洞裏。我得考慮在開闊的平地上造一間小茅屋,四麵像這裏一樣圍上一道牆,以防野獸或野人的襲擊。如果我在這裏住下去,遲早會被活埋的。
想到這裏,我決定要把帳篷從原來的地方搬開。現在的帳篷正好搭在小山的懸崖下麵。如果再發生地震,那懸崖塌下來必定砸倒帳篷。於是我花了兩天的時間,即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來計劃新的住址以及搬家的方法。
我唯恐被活埋,整夜不得安睡。但想到睡在外麵,四周毫無遮擋,心裏又同樣害怕。而當我環顧四周,看到一切應用物品都安置得井井有條,自己的住地又隱蔽又安全,又極不願意搬家了。
同時,我也想到,建個新家耗費時日,目前還不得不冒險住在這裏。以後,等我建造好一個新的營地,並也像這兒一樣保護起來,才能再搬過去。這樣決定之後,我心裏安定多了,並決定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樁和纜索之類的材料照這兒的樣子築一道圍牆,再把帳篷搭在圍牆裏。但在新的營地建造好之前,我還得冒險住在原地。這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今天早上,我開始考慮實施我搬家的計劃,但卻無法解決工具問題。我有三把大斧和許多小斧(我們帶了許多小斧,是準備與非洲土人做交易用的),但由於經常用來砍削多節的硬木頭,弄得都是缺口,一點也不快了。磨刀砂輪倒是有一個,但我卻無法轉動磨輪來磨工具。為了設法使磨輪轉動,我煞費苦心,猶如政治家思考國家大事,也像法官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命運。最後,我想出辦法,用一根繩子套在一個輪子上,用腳轉動輪子,兩手就可騰出來磨工具了。
附記:在英國,我從未見過磨刀的工具,即使見過,自己也沒注意過這種東西的樣子,盡管在英國這種磨刀工具是到處可見的。此外,我的磨輪又大又笨重。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才把這個磨刀機器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整整兩天,我忙著磨工具。轉動磨輪的機器效果不錯。
四月三十日我發現食物大大減少了,就仔細檢查了一下,決定減為每天隻吃一塊餅幹,這使我心裏非常憂慮。
五月一日早晨,我向海麵望去,隻見潮水已經退了。一個看上去像桶一樣的大東西擱淺在岸邊。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一隻小木桶,另外還有幾艘破船的殘骸;這些都是被颶風刮到岸上來的。再看看那隻破船,隻見比先前更高出水麵。
我察看了一下衝上岸邊的木桶,發現原來是一桶火藥,但火藥已浸水,結得像石頭一樣硬。不過,我還是暫時把它滾到岸上。然後踏上沙灘,盡量走近那破船,希望能再弄到點什麼東西。
我走近船邊,發現船的位置已大大變動了。在此之前,船頭是埋在沙裏的;現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於那船尾,在我最後一次上船搜括東西之後不久,就被海浪打得粉碎,脫離了船身;現在,看樣子被海水衝到一邊去了。在船尾旁,原來是一大片水窪子,約四分之一海裏寬;要接近破船,非得遊泳不可。而現在,水窪被沙泥堆塞,堆得高高的。因此,一退潮,就可以直接走到船跟前。我起初對這一變化感到有點意外,但不久就馬上明白,這是地震的結果。由於地震的激烈震動,船破得更不像樣了。每天,總有些東西被海浪從船上打下來,風力和潮水又把這些東西衝到岸上。
這使我把搬家的計劃暫時擱置一邊。當天,我便想方設法要到船上去。但我發現,船上已沒有什麼東西可拿了,由於船裏都被沙泥堆塞。可是我現在對什麼事都不輕易放棄,因此決定把船上能拆下來的東西通通拆下來。我相信,這些東西將來對我總會有些用處的。
五月三日我動手用鋸子鋸斷了一根船梁。我猜想,這根船梁是支撐上麵的甲板或後麵的甲板的。船梁鋸斷後,我盡力清除旁邊積得很高的泥沙。但不久潮水開始上漲,我不得不暫時放棄這一工作。
五月四日今天去釣魚,但釣到的魚沒有一條我敢吃的。
我感到不耐煩了,正想離開時,卻釣到了一隻小海豚。我用絞繩的麻絲做了一根長長的釣魚線,但我沒有魚鉤。不過我還是常能釣到魚吃。我把釣到的魚都曬幹了再吃。
五月五日在破船上幹活。又鋸斷了一根船梁。從甲板上取下三塊鬆木板,把板捆在一起,趁漲潮時把它們飄到岸上。
五月六日繼續上破船幹活。從船上取下幾根鐵條和一些鐵器。工作得很辛苦,回來時累壞了,很想放棄這種工作。
五月七日又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幹活了。由於船梁已鋸斷,破船已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因此自己碎裂了。有幾塊木板散落下來,船艙裂開,看進去裏麵盡是水和泥沙。
五月八日到破船上去。這次我帶了一隻起貨用的鐵鉤,撬開了甲板,由於甲板上已沒有多少水和沙泥了。我撬下了兩塊木板,像前次那樣趁著潮水送上岸。我把起貨鐵鉤留在船上,以便明天再用。
五月九日到破船上去,用鐵鉤撬入船身,探到了幾隻木桶。我用鐵鉤把這幾隻桶撬鬆了,卻無法把桶打開。我也探到了那卷英國鉛皮,並已撥動了,但實在太重了,根本搬不動。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每天上破船,弄到了不少木料和木板,以及二三百磅的鐵。
五月十五日我帶了兩把小斧上船,想用一把小斧的斧口放在那卷鉛皮上,再用另一把去敲,試試能不能截一塊鉛皮下來。但由於鉛皮在水下有一英尺半深,根本無法敲到放在鉛皮上的手斧。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大風,風吹浪打後,那條失事的船顯得更破爛不堪了。我在樹林裏找鴿子吃,耽誤了不少時間;等我想上船時,潮水已漲了上來,就無法再到船上去了。
五月十七日我看見幾塊沉船的殘骸飄到岸上,離我差不多有兩英裏遠,決心走過去看個究竟。原來是船頭上的一塊木料,但太重了,根本搬不動。
五月二十四日幾天來,我每天上破船幹活。我費盡力氣,用起貨鐵鉤撬鬆了一些東西。潮水一來,竟有幾隻木桶和兩隻水手箱子浮了出來。由於風是從岸上吹來的,那天飄到岸上的東西隻有幾塊木料和一桶巴西豬肉,但那肉早被鹹水浸壞,且摻雜著泥沙,根本無法食用。
我這樣每天除了覓食就上船幹活,直到六月十五日。在此期間,我總是漲潮時外出覓食,退潮時就上船幹活。這麼多天來,我弄到了不少木料和鐵器。如果我會造船,就可以造條小艇了。同時,我又先後搞到了好幾塊鉛皮,大約有一百來磅重。
六月十六日走到海邊,看到一隻大鱉。這是我上島後第一次看到這種動物。看來,也許我運氣不佳,以前一直沒有發現,其實這島上大鱉不少。後來我發現,要是我在島的另一邊居住,我每天肯定可以捉到好幾百隻,但同時因鱉滿為患,將受害不淺。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大鱉拿來煮了吃。在它的肚子裏,我還挖出了六十隻蛋。當時,我感到鱉肉鮮美無比,是我平生嚐到的最佳菜肴。由於自從我踏上這可怕的荒島,除了山羊和飛禽,還沒有吃過別的動物的肉呢!
六月十八日整天下雨,沒有出門。我感到這回的雨有點寒意,身子感到有點發冷。我知道,在這個緯度上,這是不常有的事。
六月十九日病得很重,身子直發抖,好像天氣太冷了。
六月二十日整夜不能入睡,頭很痛,並發熱。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不舒服。想到自己生病而無人照顧的慘狀,不禁怕得要死。自從在赫爾市出發遭遇風暴以來,我第一次祈禱上帝。至於為什麼祈禱,祈禱些什麼,連自己也說不清楚,由於思緒混亂極了。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稍舒服一點,但由於生病,還是害怕極了。
六月二十三日病又重了,冷得直發抖,接著是頭痛欲裂。
六月二十四日病好多了。
六月二十五日發瘧疾,很厲害。發作一次持續七小時,時冷時熱,最後終於出了點汗。
六月二十六日好了一點。由於沒有東西吃,就帶槍出門。身體十分虛弱,但還是打到了一隻母山羊。好不容易把山羊拖回家,非常吃力。烤了一點山羊肉吃。很想煮些羊肉湯喝,可是沒有鍋子。
六月二十七日瘧疾再次發作,且來勢很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口裏幹得要命,但身子太虛弱,連爬起來弄點水喝的力氣都沒有。再一次祈禱上帝,但頭昏昏沉沉的;等頭昏過去後,我又不知道該怎樣祈禱,隻是躺在床上,連聲叫喊:“上帝,保佑我吧!上帝,可憐我吧!上帝,救救我吧!”這樣連續喊了兩三小時,寒熱漸退,我才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醒來。醒來後,覺得身子爽快了不少,但仍軟弱無力,且口裏渴得要命。可是家裏沒有水,隻得躺下等第二天早晨再說。於是,我又睡著了。這一次,我做了一個惡夢。
我夢見我坐在圍牆外麵的地上,就是地震後刮暴風雨時我坐的地方,看見一個人從一大片烏雲中從天而降,四周一片火光。他降落到地上,全身像火一樣閃閃發光,使我無法正眼看他。他麵目猙獰可怖,非言語所能形容。當他兩腳落到地麵上時,我好像覺得大地都震動了,就像地震發生時一樣。更使我驚恐的是,他全身似乎在燃燒,空中火光熠熠。
他一著地,就向我走來,手裏拿著一根長矛樣的武器,似乎要來殺我。當他走到離我不遠的高坡上時,便對我講話了,那聲音真可怕得難以形容。他對我說的話,我隻聽懂了一句:“既然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懺悔,現在就要你的命。”說著,他就舉起手中的矛來殺我。
任何人讀到我這段記述時,都會感到,這個可怕的夢境,一定把我嚇得靈魂出竅,根本無法描繪當時的情景。盡管這僅僅是一個夢,但卻十分恐怖。即使醒來後,明知是一場夢,在腦海裏留下的印象,也還可怕得難以言傳。
天哪!我不信上帝。盡管小時候父親一直諄諄教誨我,但八年來,我一直過著水手的生活,染上了水手的種種惡習;我交往的人也都和我一樣,邪惡缺德,不信上帝。因此,我從父親那兒受到的一點點良好的教育,也早就消磨殆盡了。這麼多年來,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敬仰過上帝,也沒有反省過自己的行為。我生性愚蠢,善惡不分。即使在一般水手中,我也算得上是個邪惡之徒:冷酷無情,輕率魯莽,危難中不知敬畏上帝,遇救時也不知道對上帝感恩。
從我前麵的自述中,讀者可以知道,至今我已遭遇了種種災難,但我從未想到這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旨,也從未想到這一切都是對我罪孽的懲罰,是對我背逆父親的行為,對我當前深重的罪行,以及對我邪惡生涯的懲罰。當我不顧一切,冒險去非洲蠻荒的海岸,我從未想到這種冒險生涯會給我帶來什麼後果,也沒有祈禱上帝為我指引一條正路,保佑我脫離身邊的危險,免遭野獸或野人的襲擊。我完全沒有想到上帝,想到天意;我的行為完全像一個畜生,隻受自然規律的支配,或隻聽從常識的驅使,甚至連常識都談不上。
當我在海上被葡萄牙船長救起來時,受到他優厚、公正和仁慈的待遇,但我心裏沒有對上帝產生一點感激之情。後來我再度遭受船難,並差一點在這荒島邊淹死,我也毫無懺悔之意,也沒有把此當作對我的報應。我隻是經常對自己說,我是個“晦氣鬼”,生來要吃苦受罪。
確實,我一上岸,發現其他船員全都葬身大海,唯我一人死裏逃生,著實驚喜了一番;在狂喜中,我若能想到上帝,就會產生真誠的感恩之情。但我僅僅欣喜一陣子而已,高興過了也就算了。我對自己說,我慶幸自己能活下來,卻沒有好好想一下,別人都死了,單單我一人幸免於難,豈不是上帝對我的特殊恩寵;也沒有深入思考一下,上天為什麼對我如此慈悲。我像一般船員一樣,沉船之後,僥幸平安上岸,當然欣喜萬分;然後就喝上幾杯甜酒,把船難忘得一幹二淨。我一生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後來,經過了一番思考,對自己的狀況有了清醒的認識,知道自己流落到這個可怕的荒島上,遠離人煙,毫無獲救的希望。盡管自己知道身陷絕境,但一旦我發現還能活下去,不致餓死,我的一切苦惱也隨之煙消雲散了。我又開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一心一意幹各種活兒以維持自己的生存。我一點也沒有想到,我目前的不幸遭遇,是上天對我的懲罰,是上帝對我的報應。說實話,這種思想很少進入我的頭腦裏。
前麵我在日記中已經提到過,在大麥剛剛長出來時,我曾一度想到上帝,並深受感動,由於我最初認為那是上帝顯示的神跡。但後來發現這並非是上帝的神跡,我感受的印象也就隨之消失了。關於這一點,我前麵已記過了。
地震該是大自然最可怕的景象了吧,而且,這往往使人想到冥冥中的那種神力,這種神力往往又與上帝或天意聯係在一起。可是,在最初的一陣恐懼過去之後,關於神力和上帝的印象也馬上隨之消失。我既不覺得有什麼上帝,也不認為有所謂上帝的審判,也沒有想到我目前可悲的處境是出於上帝的意旨,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優裕舒適似的。
可是現在,我生病了,死亡的悲慘境遇漸漸在我麵前呈現。由於病痛,我精神頹喪;由於發熱,我體力衰竭。這時,我沉睡已久的良心開始蘇醒,並開始責備自己過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罪大惡極,冒犯了上帝,因此現在上帝來懲罰我,給我以非同尋常的打擊,用這種報應的手段來對待我。
我的反省,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把我壓得透不過氣來。由於發熱,也由於良心的譴責,從嘴裏逼出了幾句類似祈禱的話。然而,這種祈禱,有口無心,既無良好的願望,也不抱任何希望,隻是恐懼和痛苦的呼喊而已。這時,我思想極度混亂,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而一想到自己將在如此悲慘的境況下死去,更是恐怖萬分。我心靈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嘴裏說了些什麼話,隻是不斷地呼喊著這樣的話:“上帝啊,我多可憐啊!我生病了,沒有人照顧我,我是必死無疑了!我該怎麼辦啊?”於是,我眼淚奪眶而出,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我想起了父親的忠告,也想到了他老人家的預言。
這些我在故事一開始就提到了。父親說,我如果執意采取這種愚蠢的行動,那麼,上帝一定不會保佑我。當我將來呼援無門時,我會後悔自己沒有聽從他的忠告。這時,我大聲說,現在,父親的話果然應驗了:上帝已經懲罰了我,誰也不能來救我,誰也不能來聽我的呼救了。我拒絕了上天的好意,上天原本對我十分慈悲,把我安排在一個優裕的生活環境中,讓我幸福舒適地過日子。可是,我自己卻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聽父母的話來認識這種福份。我使父母為我的愚蠢行為而痛心,而現在,我自己也為我的愚蠢行為所帶來的後果而痛心。本來,父母可以幫助我成家立業,過上舒適的生活;然而,我卻拒絕了他們的幫助。現在,我不得不在艱難困苦中掙紮,困難之大,連大自然本身都難以忍受。而且,我孤獨無援,沒有人安慰我,也沒有人照應我,也沒有人忠告我。想到這裏,我又大喊大叫:“上帝啊,救救我吧!我已走投無路了啊!“多少年來,我第一次發出了祈禱,如果這也可算是祈禱的話。現在,讓我重新回到日記上來吧。
六月二十八日睡了一夜,精神好多了,寒熱也完全退了,我就起床了。盡管惡夢之後,心有餘悸,但我考慮到瘧疾明天可能會再次發作,還不如趁此準備些東西,在我發病時可吃喝。我先把一個大方瓶裝滿了水,放在床邊的桌子上,為了減少水的寒性,又倒了四分之一公升的甘蔗酒在裏麵,把酒和水摻合起來。然後,又取了一塊羊肉,放在火上烤熟,但卻吃不了多少。我又四處走動了一下,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想到我當前可悲的處境,又擔心明天要發病,心裏非常苦悶,非常沉重。晚上,我在火灰裏烤了三個鱉蛋,剝開蛋殼吃了,算是晚飯。就我記憶所及,我一生中第一次在吃飯時做禱告,祈求上帝的賜福。
吃過晚飯,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無力,幾乎連槍都拿不動(由於我從來外出都要帶槍)。因此我隻走了幾步,就坐在地上,眺望著麵前的海麵。這時,海上風平浪靜。我坐在那裏,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這大地和大海,盡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麼呢?它們又來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靈,野生的和馴養的,人類和野獸,究竟是些什麼?又都來自何方?
毫無疑問,我們都是被一種隱秘的力量創造出來的;也正是這種力量創造了陸地、大海和天空。但這種力量又是什麼呢?
顯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創造了這一切。繼而,就可得出一個非同尋常的結論:既然上帝創造了這一切,就必然能引導和支配這一切以及一切與之有關的東西。能創造萬物的力量,當然也能引導和支配萬物。
既然如此,那麼在上帝創造的世界裏,無論發生什麼事,上帝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發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現在流落在這荒島上,境況悲慘。既然發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麼,這麼多災難降臨到我頭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這些結論。這使我更加堅信,我遭遇的這些災難,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當前的悲慘境遇。上帝不僅對我,而且對世間萬物,都有絕對的支配權力。於是,我馬上又想到:“上帝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我?我到底做了什麼壞事,上帝才這麼懲罰我呢?”這時,我的良心立刻製止我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我褻瀆了神明;我好像聽到良心對我說:“你這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還要問你作下了什麼壞事?回頭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問問你自己,你什麼壞事沒有作過?你還該問一下,你本來早就死了,為什麼現在還能活著?為什麼你沒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錨地中淹死?當你們的船被從薩累開來的海盜船追上時,你為什麼沒有在作戰中死去?你為什麼沒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獸吃掉?當全船的人都在這兒葬身大海,為什麼唯獨你一人沒有淹死?而你現在竟還要問,‘我作了什麼壞事?’”想到這些,我不禁驚愕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於是,我愁眉不展地站起來,走回住所。我爬過牆頭,準備上床睡覺。
可是,我心煩意亂,鬱鬱不樂,無心入睡。我坐到椅子裏,點燃了燈,由於這時天已黑了。我擔心舊病複發,心中十分害怕。這時,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什麼病,都不吃藥,隻嚼煙葉。我箱子裏有一卷煙葉,大部分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煙葉,尚未完全烤熟。
於是,我就起身去取煙葉。毫無疑問,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由於在箱子裏,我不僅找到了醫治我肉體的藥物,還找到了救治我靈魂的良藥。打開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煙葉;箱子裏也有幾本我保存下來的書,我取出了一本《聖經》。前麵我曾提到過從破船上找到幾本《聖經》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沒有閑暇讀《聖經》,也無意去讀。我剛才說了,我取出了一本《聖經》,並把書和煙葉一起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煙葉來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但我作了多種試驗,並想總有一種辦法能生效。我先把一把煙葉放在嘴裏嚼,一下子,我的頭便暈起來。由於煙葉還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沒有吃煙的習慣。然後,又取了點煙葉,放在甘蔗酒裏浸了一兩小時,決定睡前當藥酒喝下去。最後,又拿一些煙葉放在炭盆裏燒,並把鼻子湊上去聞煙葉燒烤出來的煙味,盡可能忍受煙熏的體味和熱氣,隻要不窒息就聞下去。
在這樣治病的同時,我拿起《聖經》開始讀起來。由於煙葉的體味把我的頭腦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無法認真閱讀,就隨便打開書,映入我眼睛的第一個句子是:“你在患難的時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頌讚我。”這些話對我的處境再合適不過了,讀了後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並且,隨著時間的過去,印象越來越深,銘記不忘。
至於得到拯救的話,當時並沒有使我動心。在我看來,我能獲救的事,實在太渺茫了,太不現實了。正如上帝請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時,他們竟然問:“上帝能在曠野擺設筵席嗎?”因此我也問:“上帝自己能把我從這個地方拯救出去嗎?”由於獲救的希望在許多年後才出現,因此這個疑問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腦子裏盤旋。話雖如此,但這句話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並時常使我回味這句話的意思。夜已深了,前麵我也提到,煙味弄得我頭腦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覺了。
於是,我讓燈在石洞裏繼續點著,以便晚上要拿東西的話會方便些,就上床睡了。臨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我跪下來,向上帝祈禱,求他答應我,如果我在患難中向他呼求,他必定會拯救我。我的祈禱斷斷續續,話不成句。作完了祈禱,我就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煙葉浸過之後,酒變得很凶,且煙味刺人,幾乎無法喝下去。喝過酒後,就立刻上床睡覺。不久,我感到酒力直衝腦門,非常厲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鍾才醒來。現在,在我記這日記的時候,我有點懷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三點鍾才醒來。由於幾年後,我發現我的日曆中這一周少算了一天,卻又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要是我來回穿越赤道失去時間的話,我少掉的應該不止一天。事實是,我的確把日子漏記了一天,至於為什麼會漏掉這一天,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麼說,醒來時我覺得精神煥發,身體也完全恢複了活力。起床後,我感到力氣也比前一天大多了,並且胃口也開了,由於我肚子感到餓了。一句話,第二天瘧疾沒有發作,身體逐漸複原。這一天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當然身體更好了,我重又帶槍外出,但不敢走得太遠。打死了一兩隻像黑雁那樣的海鳥帶回家,可又不想吃鳥肉,就又煮了幾個鱉蛋吃,味道挺不錯。晚上,我又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由於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這種藥酒,身體才好起來,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煙葉,或烤煙葉熏頭。第二天,七月一日,我以為身體會更好些,結果卻有穿越赤道不會失去時間。在這裏,魯濱遜也許頭腦裏想到的是日界線,即83國際日期變更線。
有點發冷,但並不厲害。
七月二日我重新用三種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樣把頭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藥酒也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病完全好了,但身體過了好幾個星期才完全複原。在體力恢複過程中,我時時想到《聖經》上的這句話:“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獲救是絕不可能的,因此我不敢對此存有任何奢望。正當我為這種念頭而感到灰心失望時,忽然醒悟到:我一心隻想上帝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來,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獲得了拯救。於是,我捫心自問:我不是從疾病中被拯救出來了嗎?難道這不是一個奇跡?
我不是也從最不幸、最可怕的境地中被拯救出來了嗎?可自己有沒有想到這一層呢?自己又有沒有盡了本份,做該做的事情呢?“上帝拯救了我,我卻沒有頌讚上帝。”這就是說,我沒有把這一切看作上帝對我的拯救,所以也沒有感恩,我怎樣期望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這些,我心裏大受感動,立即跪下來大聲感謝上帝,感謝他使我病好複原。
七月四日早上,我拿起《聖經》從《新約》讀起。這次我是真正認真讀了,並決定每天早晚都要讀一次,也不規定一定要讀多少章,隻要想讀就讀下去。認真讀經之後不久,心中受到深切、真誠的感動,覺悟到自己過去的生活,實在罪孽深重,夢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我的麵前。我認真思考了夢中聽到的那句話:“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懺悔。”那天,我真誠地祈求上帝給我懺悔的機會。忽然,就像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閱《聖經》時,讀到了這句話:“上帝又高舉他在自己的右邊,立為君王和救主,將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賜給以色列人。”於是,我放下書,雙手舉向天空;同時,我的心靈也升向天上,並欣喜若狂地高喊:“耶穌,你大衛的兒子,耶穌,你被上帝舉為君王和救主,請賜給我悔改的心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算得上是真正的祈禱,由於我這次祈禱與自己的境遇聯係了起來,並且,這次祈禱是受了上帝的話的鼓舞,抱著一種真正符合《聖經》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說,隻有從這時期,我才開始希望上帝能聽到我的祈禱。
現在,我開始用一種與以前完全不同的觀點,理解我上麵提到的那句話:“你若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過去,我所理解的所謂拯救,就是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解救出來,由於盡管我在這裏自由自在,但這座荒島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座牢獄,而且是世界上最壞的牢獄。而現在,我從另一種意義上來理解“拯救”的含義:我回顧自己過去的生活,感到十分驚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現在對上帝別無他求,隻求他把我從罪惡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由於我的負罪感壓得我日夜不安。至於我當前孤苦伶仃的生活,就根本算不了什麼。我無意祈求上帝把我從這荒島上拯救出去,我連想都沒有這樣想過。與靈魂獲救相比,肉體的獲救實在無足輕重。在這裏,我說了這些話,目的是想讓讀者明白:一個人如果真的世事通明,就一定會認識到,真正的幸福不是被上帝從患難中拯救出來,而是從罪惡中拯救出來。
現在,閑話少說,重回到日記上來吧。
我當前的境況是:盡管生活依然很艱苦,但精神卻輕鬆多了。由於讀《聖經》和祈禱,思想變得高尚了,內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這種寬慰的心情我以前從未有過。同時,健康和體力也已恢複,我重又振作精神,安排工作,並恢複正常的生活。
從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動是帶槍外出,四處走走。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樣,走走歇歇;隨著體力逐漸恢複,再逐步擴大活動範圍。當時,我精神萎靡,體力虛弱,一般人實難想像。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也許,這種方法以前從未治愈過瘧疾。可我也不能把這個方法介紹給別人。用這個方法瘧疾是治好了,但使我身體虛弱不堪。此後好長一段時間,我的神經和四肢還經常抽搐。
這場大病給了我一個教訓:雨季外出對健康危害最甚,尤其是颶風和暴風帶來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麼不下雨,一下雨又總是刮暴風。因此,旱季的暴風雨比九、十月間的雨危害更大。
我在荒島上已有十個多月了,獲救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我之前,從未有人上過這孤島。現在,我已按自己的意願安排好了住所,就很想進一步了解這座小島,並看看島上還有什麼我尚未發現的物產。
七月十五日,我開始對這個小島作更詳細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條小河邊。這條小河,先前已經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河而上走了約兩英裏,發現海潮最遠隻能到達這裏。原來這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口味甚佳。現在適值旱季,溪裏有些地方連一滴水也沒有;即使有的話,也彙不成水流。
在小溪旁,是一片片可愛的草地,平坦勻淨,綠草如茵;在緊靠高地的那些地勢較高的地方(顯然,這兒是河水泛濫不到的地方),長著許多煙草,綠油油的,莖稈又粗又長。附近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植物,可惜我都不認識。這些植物也許各有各的用處,隻是我不知道罷了。
我到處尋找木薯,那是熱帶印第安人用來做麵包的植物,可是沒有找到。我發現了許多很大的蘆薈,但當時不知道其用途。我還看到一些甘蔗,由於是野生的,未經人工栽培,因此不太好吃。我感到這回發現的東西已不少了。在回家的路上,心裏尋思著如何利用這些新發現,可是毫無頭緒。我在巴西時不曾注意觀察野生植物,如今陷入困境也就無法加以利用了。
第二天,十六日,我沿原路走得更遠。小溪和草地均已到了盡頭,但樹木茂盛。在那兒,長著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種瓜類,樹上有葡萄。葡萄長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滿樹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紅又大。這意外的發現使我非常高興。但經驗警告我不能貪吃。我記得,在伯爾伯裏上岸時,幾個在那兒當奴隸的英國人因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熱病死了。然而,我還是想出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利用這些葡萄,就是把他們放在太陽下曬幹,製成葡萄幹收藏起來。我相信葡萄幹是很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就可以吃葡萄幹,又富營養又好吃。後來事實也證明如此。
那晚我就留在那裏,沒有回家。順便說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麵過夜。到了夜裏,我還是拿出老辦法,爬上一棵大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繼續我的考察。在山穀裏,我大約朝北走了四英裏,南麵和北麵是逶不絕的山脈。
最後,我來到一片開闊地,地勢向西傾斜。一灣清溪從山上流下來,向正東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綠,欣欣向榮,一派春天氣象;周圍景色猶如一個人工花園。
我沿著這個風景秀麗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路,心裏暗自高興,卻又夾雜著苦惱。我環顧四周,心裏不禁想,這一切現在都是我的,我是這地方無可爭辯的君王,對這兒擁有所有權,如果可以轉讓的話,我可以把這塊地方傳給子孫後代,像英國采邑的領主那樣。在那裏,我又發現了許多椰子樹、橘子樹、檸檬樹和橙子樹,不過都是野生的,很少結果子,至少目前如此。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僅好吃,且極富營養。後來,我把酸橙的汁摻上水,吃起來又滋養,又清涼,又提神。
現在,我得采集一些水果運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檸檬,準備貯藏起來好在雨季享用。由於我知道,雨季即將來臨。
因此,我采集了許多葡萄堆在一個地方,在另一個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集了一大堆酸橙和檸檬放在另一個地方。然後,我每種都帶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決定下次回來時,帶個袋或其它什麼可裝水果的東西,把采集下來的水果運回家。
路上花了三天才到家。所謂的家,就是我的帳篷和山洞。
可是還沒到家,葡萄就都爛掉了。這些葡萄長得太飽滿,水份很多,在路上一經擠壓,就都破碎流水了,因此根本吃不成,隻有少數破碎不太厲害的,尚勉強可吃。至於酸橙倒完好無損,可我不可能帶得很多。
第二天,十九日,我帶著事先做好的兩隻小袋子回去裝運我的收獲物。然而,當我來到葡萄堆前麵時,原來飽滿完好的葡萄,現在都東一片,西一片被拖散開,有的被踐踏得破碎不堪,有的則已吃掉了。眼前的情景一片狼藉。這不禁使我大吃一驚。看來,附近一定有野獸出沒;至於什麼野獸,當然我無法知道。
現在我才意識到,把葡萄采集下來堆在一起不是辦法,用袋裝運回去,也不是辦法;堆集起來會被野獸吃掉,裝運回去會壓碎。於是,我想出了另一個辦法。我采集了許多葡萄,把它們掛在樹枝上;這些樹枝當然能伸出樹蔭曬得到太陽,讓太陽把葡萄曬幹。但我可以用袋盡量多帶些檸檬和酸橙回來。
這次外出回家後,我想到那山穀物產豐富,風景優美,心裏非常高興。那邊靠近溪流,樹木茂盛,不怕暴風雨的襲擊。
我這時才發現,我所選定的住處,實在是全島最壞的地方。總之,我開始考慮搬家問題,打算在那兒找一個安全的場所安家,由於那兒物產豐富,景色宜人。
搬家的念頭在我頭腦裏盤旋了很久;那地方風光明媚,特別誘人。有時,這種念頭特別強烈。但仔細一想,住在海邊也有住在海邊的好處。說不定還有一些別的倒黴蛋,像我一樣,交上惡運,來到這座荒島上。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希望確實很小很小,但把自己關閉在島中央的山林裏,無異於把自己禁閉起來。那時,這種事情不僅沒有希望發生,就連可能性也沒有了。思前想後,覺得家還是不搬為好。
家是不準備搬了,但我確實非常喜歡那地方。因此,在七月份這一個月中,我常去那兒,並決定在那兒造一間茅舍,並用一道結實堅固的圍牆把它從外麵圍起來。圍牆是由兩層籬笆築成的,有我自己那麼高,樁子打得很牢固,樁子之間塞滿了矮樹。我睡在裏麵很安全。有時在裏麵一連睡上兩三個晚上,出入照例也用一架梯子爬上爬下。這樣,我想我有了一座鄉間住宅和一座海濱住宅。這座鄉間住宅到八月初才告完工。
我剛把新居的圍牆打好,準備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就下起大雨來。我被困在舊居,無法外出。在新居,我也像這兒舊居那樣用帆布搭了個帳篷,並且支撐得十分牢固,但那兒沒有小山擋住風暴,下大雨時也無山洞可退身。
如上所述,八月初,我建好了茅舍,準備在裏麵享受一番。八月三日,我發現我原先掛在樹枝上的一串串葡萄已完全曬幹了,成了上等葡萄幹。我便動手把它們從樹上收下來。
我慶幸自己及時收下了葡萄幹,要不,後來馬上大雨傾盆,葡萄幹肯定會全毀了。那樣我就會失去冬季一大半的食物。事實上,我差不多曬了兩百來串葡萄,而且每串都很大。我剛把葡萄幹全收下來,並把大部分運到舊居山洞裏貯藏起來,就下起了雨。從這時期,也就是從八月十四日期,一直到十月中旬,幾乎天天下雨;有時滂沱大雨,一連幾天無法出門。
在這個雨季裏,我的家庭成員增加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有一隻貓不見了,不知是死了呢,還是跑了,我一無所知,因此心裏一直十分掛念。不料在八月底,它忽然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三隻小貓。這使我驚訝不已。
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小貓完全是家貓,與大貓長得一模一樣,它們是怎麼生出來的呢?由於我的兩隻貓都是母貓。島上確實有野貓,我還用槍打死過一隻。但那種野貓完全是另外一種品種,與歐洲貓不一樣。後來,這三隻小貓又繁殖了許多後代,鬧得我不可開交。最後,我把這些泛濫成災的貓視為害蟲野獸,不是把它們殺掉,就是把它們趕出家門。
從八月十四日到二十六日,雨下個不停,我無法出門。現在我不敢淋雨了。在此期間,一直困在屋內,糧食貯備逐日減少。我曾冒險兩次外出。第一次打殺了一隻山羊,第二次,最後一天,即二十六日,找到了一隻大鱉,使我大享口福。我的糧食是這樣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幹,中餐吃一塊烤羊肉或烤鱉(不幸的是,我沒有蒸東西或煮東西的器皿),晚餐吃兩三個鱉蛋。
在我被大雨困在家裏時,每天工作兩三個小時擴大山洞。
我把洞向另一邊延伸,一直開通到圍牆外,作為邊門和進出口。於是,我就可從這條路進出。但這樣進出太容易,我晚上就睡不安穩;由於以前,我總是把自己圍起來,密不透風。
而現在,我感到空蕩蕩的,什麼野獸都可來偷襲我。當然,至今還沒有發現有什麼可怕的野獸,我在島上見到過的最大的動物,隻不過是山羊而已。
九月十三日到今天我正好來到荒島一周年。這是一個不幸的日子。我計算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發現我已上岸365天了。我把這天定為齋戒日,並舉行了宗教儀式,以極端虔誠謙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向上帝懺悔我的罪行,接受他對我公正的懲罰,求他通過耶穌基督可憐我,饒恕我。從早到晚,十二小時中我不吃不喝,直到太陽下山,我才吃了幾塊餅幹和一串葡萄幹,然後就上床睡覺。
我很久沒守安息日了。最初,我頭腦裏沒有任何宗教觀念;後來,我忘記把安息日刻成長痕來區別周數,因此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現在,我計算了一下日子,知道已經一年了。於是,我把這一年的刻痕按星期劃分,每七天留出一個安息日。算到最後,我發現自己漏劃了一兩天。
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就隻好省著點用,隻記些生活中的大事,一些其他瑣事,我就不再記在日記裏了。
這時,我開始摸到了雨季和旱季的規律,學會了怎樣劃分這兩個季節,並為此做好相應的準備。但這個經驗來之不易,是花了代價的。下麵我將告訴你們我最糟的一次試驗。前麵提到過,我曾收藏了幾顆大麥穗和稻穗;這些麥穗和稻穗,開初我還以為是平空從地裏長出來的呢。我估計大約有三十顆稻穗和二十顆麥穗。當時,雨季剛過,太陽逐漸向南移動,我認為這該是播種的時機了。
於是,我用木鏟把一塊地挖鬆,並把這塊地分成兩部分播種。在播種時,我忽然想到,不能把全部種子播下去,由於我尚未弄清楚什麼時候最適宜下種。這樣,我播下了三分之二的種子,每樣都留了一點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我做對了。我這回下的種子,一顆也沒長出來。由於種子下地之後,一連幾個月不下雨,土壤裏沒有水份,不能滋潤種子生長,一直到雨季來臨才冒了出來,好像這些種子剛播種下去似的。
發現第一次播下去的種子沒有長出來,我料定是由於土地幹旱之故。於是我想找一塊較潮濕的土地再試一次。二月份的春分前幾天,我在茅舍附近掘了一塊地,把留下的種子通通播下去。接下去是三四月份的雨季,雨水滋潤了種子,不久就欣欣向榮地長了出來,獲得了一個好收成。但由於種子太少,所收到的大麥和稻子每種約半鬥而已。
這次試驗,使我成了種田好手,知道什麼時候該下種。現在我知道一年可播種兩次,收獲兩次。
在莊稼成長時,我有一個小小的發現,對我後來大有用處。大約十一月,雨季剛過,天氣開始轉晴,我去了我的鄉間茅舍。我離開那兒已好幾個月了。但發現一切如舊。我修築的雙層圍牆,不僅完好無損,而且,從附近砍下來的那些樹樁都發了芽,並長出了長長的枝條,好像是去年被修剪過的柳樹一樣。我不知道這些是什麼樹,但看到這些小樹都成活了,真是喜出望外。我把它們修剪了一番,盡可能讓它們長得一樣高。三年後,這些樹長得體態優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盡管籬笆的直徑長達25碼,然而這些樹很快把籬笆遮住了。這兒真可謂是綠樹成蔭,整個旱季住在裏麵十分舒適。
由此得到啟發,我決定在我原來住地的半圓形圍牆外,也種一排樹。我在離籬笆大約八碼的地方,種了兩排樹,或者也可以說打了兩排樹樁。樹很快長期來。開始,樹木遮住了我的籬笆,使我的住所完全隱蔽起來;後來,又成了很好的防禦工事。關於這些,我將在後麵再敘述。
現在我知道,在這兒不像歐洲那樣,一年分為夏季和冬季,而是分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時間大致劃分如下:二月後半月三月四月前半月多雨,太陽在赤道上,或靠近赤道。
四月後半月
五月
六月
七月
八月前半月
幹旱,太陽在赤道北麵。
八月後半月
九月
十月前半月
多雨,太陽回到赤道上。
十月後半月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前半月
幹旱,太陽在赤道南麵。
雨季有時長,有時短,主要決定於風向。當然,這不過是我大致的觀察罷了。生活經驗告訴我,淋雨會生病,我就在雨季到來之前貯備好足夠的糧食,這樣我就不必冒雨外出覓食。在雨季,我盡可能呆在家裏。
每到雨季,我做些適於在家做的工作。我知道,我生活中還缺少不少東西,隻有用勞動耐心去做才能製造出來,呆在家裏正好做這些事。特別是,我曾想過許多辦法,想編一個籮筐,但我弄來的枝條都太脆,沒有用。小時候,我喜歡站在城裏藤皮店的門口看工匠們編籮筐或籃子什麼的。像大部分孩子一樣,我也愛管閑事;我不僅仔細觀察,有時還幫上一手,因此學會了打籮筐。現在,這技術可以派上用場了。
隻要有合適的材料,我就可以編出籮筐來。我忽然想到,砍做木樁的那種樹的枝條,也許與英國的柳樹一樣堅韌。於是,我決定拿這種枝條試試看。
第二天,我跑到了我的那座鄉間住宅,在附近砍了些細枝條,結果發現十分合適。於是,第二次我帶了一把斧頭,準備多砍一些下來。這種樹那邊很多,不一會兒就砍下了許多枝條。我把它們放在籬笆上曬幹,然後帶回我海邊住宅的洞室裏。第二個雨季來臨後,我就用它們來編筐子,並盡可能多編一些,或用來裝土,或用來裝東西。我的筐子編得不太好看,但還能湊合著用。以後,我經常編些筐子,用壞了就再編新的。我還編了不少較深的筐子,又堅實,又實用。後來,我種的穀物收獲多了,就不用袋子而用自編的筐子來裝。
花了大量的時間解決了籮筐問題之後,我又想動手解決其他兩個問題。首先,我沒有裝液體的盛具;盡管我有兩隻桶,但都裝滿了甘蔗酒。此外,還有幾隻玻璃瓶,有幾隻普通大小的,還有幾隻方形的,用來裝了水和烈酒。我沒有煮東西的鍋子,隻有一把大壺,那也是我從大船上取下來的。可是這壺太大,不適於用來燒湯或煮肉。其次,我需要一個煙鬥,但一下子無法做出來。不過後來我還是想出辦法做了一個。
在整個夏季,或者說是旱季,我忙於栽第二道木樁和編籮筐。同時,我進行了另一件工作,占去的時間比預料的多得多。
前麵曾經提到過,我一直想周遊全島。我先走到小溪盡頭,最後到達我修築鄉間住宅的地方,在那兒有一片開闊地一直延伸到海島另一頭的海邊。我決定先走到海島那頭的海岸邊。我帶上槍,斧頭,狗,以及較多的火藥子彈;另外還帶了兩大塊幹糧和一大包葡萄幹。就這樣我踏上了旅程。我穿過我那茅舍所在的山穀,向西眺望,看到了大海。這一天,天氣晴朗,大海對麵的陸地清晰可見。我不知道那是海島,還是大陸;隻見地勢很高,從西直向西南偏西延伸,連綿不斷;但距我所在的小島很遠,估計約有45海裏至60海裏。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估計是美洲的一部分吧。據我觀察,靠近西班牙領地,也許上麵都是野人的天下。要是當時我在那兒上岸,情況肯定比現在更糟。現在,我更願聽從天命,並感到這種安排是盡善盡美的。這樣一想,我就感到心平氣和了。我不再自尋煩惱,妄想到海對麵的陸地上去了。
另外,我經過了一番思考,得出了如下的結論:如果這片陸地確實是屬於西班牙領地的海岸,那遲早會有船隻經過;如果沒有船隻在那邊的海岸來往,那兒肯定是位於西班牙領地和巴西之間的蠻荒海岸,上麵住著最野蠻的土人。這些土人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落入他們的手裏,都會給他們吃掉。
我邊想邊緩步前進。我感到,我現在所在的小島這邊的環境,比我原來住的那邊好多了。這兒草原開闊,綠草如茵,遍地的野花散發出陣陣芳香,且到處是茂密的樹林。我看到許多鸚鵡,很想捉一隻馴養起來,教它說話。經過一番努力,我用棍子打下了一隻小鸚鵡。等它蘇醒後,我把它帶回了家。
但過了好多年,我才教會它說話,終於讓它親熱地叫我的名字。後來,它曾差點兒把我嚇死,不過說起來也十分有趣。
我對這次旅行感到十分滿意。在地勢較低的一片地方,我還發現了不少像野兔和狐狸似的動物。這兩種動物我以前都未見到過。我打死了幾隻,但不想吃它們的肉。我沒有必要冒險,由於不缺食物,更何況我的食物十分可口,尤其是山羊肉、鴿子和鱉這三種,再加上葡萄幹。如果就每個人平均享用的食品數量而言,即使是倫敦利登赫爾菜場,也不能提供更豐盛的筵席。盡管我境況悲慘,但還是應感激上天,由於我不但不缺食物,而且十分豐盛,甚至還有珍饈佳肴。
在這次旅行中,我一天走不到兩英裏遠。我總是繞來繞去,往複來回,希望能有新的發現。因此,當我走到一個地方準備呆下來過夜時,人已感到十分困倦了。有時我爬到樹上去睡;要是睡在地上,四周就插上一道木樁,或把木樁插在兩顆樹之間。這樣,要是有野獸走近的話,就會先把我驚醒。
我一走到海邊,便發現我住的那邊是島上環境最糟的地方,這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在這兒,海灘上龜鱉成群;而在我住的那邊海邊,一年半中我才找到了三隻。此外,還有無數的飛禽,種類繁多;有些是我以前見過的,有些卻從未見過。不少飛禽的肉都很好吃。在這麼多飛禽中,我隻認出一種叫企鵝的東西,其餘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這兒鳥那麼多,我本可以愛打多少就打多少,但我不想浪費彈藥。要是能打到一隻山羊就能吃得更好。可是,這兒山羊雖比我住的那邊多,但因這一帶地勢平坦,稍一靠近它們就被發現,不像那邊我埋伏在山上難以被山羊察覺。
我承認這邊比我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我無意搬家,由於我在那邊已住慣了。這邊再好,總覺得是在外地旅行,不是在家裏。我沿著海邊向東走,估計大約走了十二英裏後,我在岸上豎了一根大柱子作為記號,便決定暫時回家。我準備下次旅行從家裏出發,向相反方向走,沿海岸往東兜上一個圈子,回到這兒立柱子的地方。這些我後麵再交待。
回家時我走了另一條路。我以為,隻要我注意全島地勢就不會迷路而找不到我在海邊的居所。但我想錯了。走了兩三英裏後,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大山穀,四周群山環繞,山上叢林密布,除非看太陽才能辯出東西南北,可是此刻太陽也無助於辯別方向,由於我不知道是在上午、中午還是下午。
更糟的是,在山穀裏的三四天中,濃霧彌漫,不見陽光,我隻得東撞西碰,最後不得不回到海邊,找到了我豎起的那根柱子,再從原路往回走。我走走歇歇,慢慢回家裏去。這時天氣炎熱,身上帶著槍枝彈藥以及斧頭等東西,感到特別沉重。
回家路上,我的狗襲擊了一隻小山羊,並把小羊抓住了。
我連忙跑過去奪過小羊,把它從狗嘴裏救了下來。我以前經常想到,要是能馴養幾頭山羊,讓其繁殖,那麼,到我彈盡糧絕時,可以殺羊充饑。因此,我決定把這頭小山羊牽回家去飼養。
我給小羊做了個項圈,又用我一直帶在身邊的麻紗做了根細繩子,頗費了一翻周折才把羊牽回我的鄉間住宅。我把小羊圈了起來就離開了。當時,我急於回老家,因離家已一個多月了。
回到老家,我躺在吊床上,心裏有說不出的高興和滿足。
這次外出,作了一次小小的漫遊,一直居無定所,總感到不稱心。現在回到家裏,跟出門在外的生活一比,更覺得這個家確實完滿無缺,舒適安定。因此我決定,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這個島上度過餘生,以後就決不離家走太遠了。
我在家裏呆了一星期,以便好好休息,恢複長途旅行的疲勞。在這期間,我做了一件大事,就是給抓到的那隻小鸚鵡做了個籠子。這時,這隻小鸚鵡已完全馴順了,並且與我親熱起來。這件大事完成後,我想起了那隻可憐的小山羊,它一直被關在我做的羊圈裏。我決定去把它帶回老家來。到了鄉間住宅那邊,見那小羊還在原來的圈裏——事實上,它也不可能逃出來。由於沒有東西吃,它差不多快餓死了。我出去到外麵弄了點嫩枝嫩葉喂它。等它吃飽之後,我仍像原來那樣用繩子牽著它走。然而,小羊因饑餓而變得十分馴服。我根本不必用繩牽它走,它就會像狗一樣乖乖地跟在我後麵。後來,我一直飼養它,它變得又溫和又可愛,成了我家庭成員中的一員,從此再也沒有離開我。
時值秋分,雨季又來臨了。九月三十日這一天,是我上島的紀念日。像去年一樣,我嚴肅虔誠地度過了這一天。我來到這島上已兩年了,但與兩年前剛上島時一樣,毫無獲救的希望。整整一天,我懷著謙卑和感激的心情,追念上帝給我的種種恩惠。如果沒有這些恩惠,我孤寂的生活就會更淒苦了。我卑順地、衷心地感謝上帝,由於上帝使我明白,盡管我目前過著孤單寂寞的生活,但也許比生活在自由快樂的人世間更幸福。上帝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身邊,時時與我的靈魂交流,支持我,安慰我,鼓勵我,讓我信賴天命,並祈求他今後永與我同在。所有這一切,都足以彌補我寂寞生活中的種種不足。
直到現在,我才充分意識到,我現在的生活比過去幸福得多。盡管我目前處境不幸,但我過去過的卻是一種罪惡的、可憎的、令人詛咒的生活。我現在完全改變了對憂愁和歡樂的看法,我的願望也大不相同,我的愛好和興趣也變了。與初來島上相比,甚至與過去兩年相比,我獲得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歡樂。
過去,當我到各處打獵,或勘查島上環境時,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我的靈魂就會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這些樹林、山穀和沙灘中間,被困在沒有人煙的荒野裏,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囚犯,那茫茫的大海就是我牢獄的鐵柵欄,並且永無出獄之日。一想到這些,我總是憂心如焚。即使在我心境最寧靜的時候,這種念頭也會像暴風雨一樣突然向我襲來,使我扭扯雙手,像小孩一樣號啕痛哭。有時在勞動中,這種念頭也會突然襲來。我就會立刻坐下來,長籲短歎,兩眼死盯著地麵,一兩個小時一動也不動,這就更令人痛苦了。由於假如我能哭出來,或用語言發泄出來,苦惱就會過去;悲哀發泄出來後,心情也會好一些。
可現在,我開始用新的思想修煉自己。我每天讀《聖經》,並把讀到的話與自己當前的處境相聯係,以從中得到安慰。一天早晨,我心情十分悲涼。打開《聖經》,我讀到了這段話:“我決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我立刻想到,這些話正是對我說的。否則,怎麼會在我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悲傷,在我感到自己被上帝和世人丟棄時,讓我讀到這段話呢?“好啊,”我說,“隻要上帝不丟棄我,那麼,即使世人丟棄我,那又有什麼害處,又有什麼關係呢?從另一方麵來說,即使世人不丟棄我,但我若失去上帝的寵幸和保佑,還有什麼能比這種損失更大呢?”從這時期,我心裏有了一種新的認識。我在這裏盡管孤苦伶仃,但也許比我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更幸福。有了這種認識,我禁不住衷心感激上帝,感謝他把我引導到這兒來。
可是,一想到這裏,不知怎麼的,我心頭突然一驚,再也不敢把感謝的話說出來。我大聲對自己說:“你怎麼能做偽君子呢?你是在假裝對自己的處境表示感激,由於你一麵對目前的處境表示滿足,一麵卻恨不得懇求上帝,把你從這裏拯救出來。”於是,我不再說話了。事實上,我盡管不能說我感謝上帝把我帶到這兒來,但我還是要衷心感謝上帝,由於他用種種災難折磨我,使我睜開眼睛,看清了我過去的生活,並為自己的罪惡而感到悲痛和後悔。我每次讀《聖經》,總是衷心感謝上帝,是他引導我在英國的朋友把《聖經》放在我的貨物裏,盡管我沒有囑托他。我也感謝上帝,是他後來又幫助我把《聖經》從破船中取了出來。
就在這種心情下,我開始了荒島上的第三年生活。我盡管沒有把這一年的工作像第一年那樣一件一件地給讀者敘述,但一般說來,可以這麼說,我很少有空閑的時候。對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工作,我都定時進行,生活很有規律。比如,第一,定出時間,一天三次祈禱上帝和閱讀《聖經》;第二,帶槍外出覓食。如果不下雨,一般在上午外出,時間約三小時;第三,把打死或捕獲的獵物加以處理,或曬、或烤、或醃、或煮,以便收藏作為我的糧食。這些事差不多用去了每天大部分的時間。此外還必須考慮到,每天中午,太陽在天頂時,酷熱難當,根本無法出門。因此,每天真正能夠用來工作的時間,隻有晚上四小時。不過,有時我也把打獵和工作的時間調換一下,上午工作,下午帶槍外出。
一天中能工作的時間太短。此外,我還得提一下我工作的艱苦性。由於缺乏工具,缺乏助手,缺乏經驗,做每件工作都要浪費許多時間。例如,為了在我的洞室裏做一個長架子,我花了整整四十二天的功夫才做成一塊木板;而實際上,如果有兩個鋸木工在鋸坑裏用鋸子鋸,隻要半天就能從同一棵樹上鋸出六塊木板來。
我做木板的方法是這樣的:由於我需要一塊較寬的木板,就選定一棵大樹把它砍倒。砍樹花了三天的時間,再花了兩天把樹枝削掉,這樣樹幹就成了一根大木頭,或者說是成了木材。然後用大量的時間慢慢劈削,把樹幹兩邊一點點地削平。削到後來,木頭就輕了,這樣就可以搬動了。然後把削輕的木頭放在地上,先把朝上的一麵從頭至尾削光削平,像塊木板的板麵一樣;再把削平的這一麵翻下去,削另一麵,最後削成三寸多厚兩麵光滑的木板。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做這樣的工作,我得用雙手付出多少勞力啊!但勞力和耐心終於使我完成了這件工作以及許多其他工作。我把做木板作為一個例子,說明為什麼我花了那麼多的時間隻能完成很少的工作;同時也可以說明,做任何工作,如果有助手和工具,本來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若單憑一個人空手去做,便要花費大量的勞力和時間。
盡管如此,靠了耐心和勞動,我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麵,我將敘述我如何為生活環境所迫,完成了許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現在正是十一、十二月之間,即將收獲大麥和稻子。我耕種和施肥的麵積不大,由於上麵說過,我所有的種子每樣隻不過半鬥,而又因第一次在旱季播種,把播下去的種子完全毀了。但這一次卻豐收在望。然而,我突然發現,莊稼受到好幾種敵人的威脅,而且這些敵人簡直難以對付。全部收獲又將喪失殆盡。首先,就是山羊和像野兔似的野物。它們嚐到了禾苗的甜味後,等禾苗一長出來,就晝夜伏在田裏,把長出地麵的禾苗吃光,禾苗根本就無法長出莖稈來。
除了做個籬笆把莊稼地圍起來,我想不出其他辦法。我花了大量艱苦的勞動,才把籬笆築好。尤其吃力的是,我必須很快把籬笆建成。好在我種子不多,所以耕種麵積也不大,因此不到三星期我就把莊稼地圍起來了。白天,我打死3隻野物;晚上,我把狗拴在大門外的一根柱子上,讓狗整夜吠叫,看守莊稼地。不久,那些敵人就舍棄了這塊地方,莊稼長得又茁壯又好,並很快成熟起來。
在莊稼長出禾苗時,遭到了獸害;而現在莊稼結穗時,又遇到了鳥害。一天,我到田裏去看看莊稼的生長情況,卻發現無數的飛禽圍住了我那塊小小的莊稼地,飛禽種類之多,簡直數不勝數。它們圍著莊稼地,好像等我走開後就可飛進去飽餐一頓。我立刻向鳥群開了槍(我外出時是槍不離身的)。
槍聲一響,我又看到在莊稼地中無數的飛禽紛紛騰空而起,而剛才我還沒有發現在莊稼地中竟也潛伏著這麼一大群飛禽。
這使我非常痛心。可以預見,要不了幾天,它們就會把我的全部希望吃個精光。我將無法耕種任何莊稼,到頭來隻好挨餓,而我又不知如何對付這些飛禽。但我決心不能讓我的莊稼白白損失,即使整天整夜守著也在所不惜。我先走進莊稼地看看損失的情況,發現那些飛禽已糟蹋了不少莊稼,但大麥和稻子還都在發青期,因此損失還不大。假如我能把其餘部分保住,還可能有一個不錯的收成。
我站在莊稼地旁,把槍裝上彈藥。當我走開時,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偷穀賊都停在周圍的樹上,好像專等我走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