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風範昭日月 英名垂千古——紀念洪學智將軍誕辰100周年(3 / 3)

在殘酷的政治鬥爭中,他始終堅守了一個共產黨員的良知和道德情操。1959年的廬山會議,彭德懷受到錯誤批判。洪學智參加了第二階段的會議,即集中批判彭德懷的所謂反黨罪行。在人人都要表明自己態度的情況下,他目睹了許多怪現象:有的人見風使舵,有的人火上澆油,有的人則落井下石。在當時那種政治高壓下,他沒有隨波逐流,沒有人雲亦雲,沒說違心話,始終保持了一個共產黨員的氣節。不但如此,當有人把“莫須有”的罪名加在彭德懷頭上時,他仗義執言,挺身反駁。比如,有人說彭德懷出訪東歐是裏通外國,洪學智就反駁說:彭德懷出訪東歐是中央批準的,他又不會說外語,會談都有翻譯在旁邊,還有陪同人員,他怎麼能裏通外國呢!廬山會議之後的軍委擴大會議,主要是揭發彭德懷、黃克誠的所謂“反黨罪行”和“資產階級軍事路線”,把洪學智也連上了。有人說,總後是彭德懷的“黑窩子”,依據是:洪學智在朝鮮戰場上是彭德懷的副手;彭德懷非常器重洪學智,經常表揚他;洪學智當總後勤部部長是彭德懷推薦的。某些居心不良的人逼著洪學智揭發彭總的問題,洪學智非常氣憤,逐一駁斥了這些無端指責。軍委擴大會議結束後,有的人仍然揪住洪學智不放,在總後又開了一個星期的會,繼續要洪學智交代問題,揭發彭德懷。洪學智頂住巨大壓力,一身正氣,堅持不說違心的話。因此,他被免去總後勤部部長職務,下放到吉林省農業機械廳當廳長。“文革”期間,洪學智再受磨難。先是被造反派奪權,“靠邊站”,不久又被造反派看管起來,失去了人身自由。造反派接連開會批鬥洪學智,讓他揭發彭德懷的問題。洪學智義正詞嚴地說:“我跟隨彭德懷在朝鮮戰場幾年,出生入死,不知道他有什麼問題。”他在處境十分困難的情況下,始終堅持一個共產黨人的浩然正氣,堅持原則,講黨性,說真話,絕不為了自己免受批鬥,免遭痛苦,說違心的話、辦違心的事。

在大是大非麵前,他頭腦清醒,立場堅定,敢於堅持真理。1980年,洪學智複出後再次主持總後工作,麵對著“文革”遺留的一大堆問題,他大刀闊斧地開展整頓,撥亂反正。總後是“文革”的重災區,此時雖然粉碎“四人幫”已經三年多,但總後所謂的“反邱派”(邱會作,總後勤部原部長)和“保邱派”仍在明爭暗鬥,嚴重影響工作的正常開展。洪學智主持召開總後機關幹部大會,他明確指出,總後的兩派都是錯誤的,搞派性不得人心。他要求大家認真吸取“文革”的教訓,消除派性,不要再從兩派的角度糾纏。有人說他不講原則、和稀泥,有人公開散布對他的不滿,甚至向上告狀。洪學智頂住壓力,排除幹擾,認真解決曆史遺留問題,大膽平反冤假錯案。經過他的艱苦努力,使總後出現了安定團結的局麵,各項工作很快走上了正軌。當時,我任副總參謀長兼總參政治部主任,也麵對總參機關派性紛爭、內耗不止的問題。在鄧小平總長、羅瑞卿秘書長和楊勇副總長的支持下,我們在總參開展“三查三整”,堅決消除派性,平反冤假錯案,落實幹部政策。經過艱苦努力,先後為1500餘人落實了政策,為430餘人平反昭雪,在全軍乃至全國引起了很大震動。洪學智給主持總參工作的楊勇打電話,稱讚這件事做得好,要求到總參取經。楊勇對他說:“這件事是遲浩田同誌具體抓的,你就找他吧。”隨後,洪學智和我開始了頻繁的交往和思想的交流。當時十一屆六中全會尚未召開,《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尚未作出,“兩個凡是”還在禁錮著人們的思想,但洪老和我都深切地感到:“文革”必須徹底否定,派性必須徹底根除,否則,國無寧日,搞好軍隊建設也是一句空話。後來,我因為平反冤假錯案遭到一些人的誣告,受到不公正對待。洪老知道情況後,給我打來電話說:“浩田同誌,你一定要頂住,是非總會弄清楚的,我永遠和你站在一起!”他的正義感使我非常欽佩,也令我十分感動。

他顧全大局,淡泊名利,時時處處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無論身居高位還是被罷官貶職,他都能坦然麵對,心態平和,特別是在受到不公正對待的情況下,能夠顧全大局,忍辱負重,始終保持樂觀精神,信念不丟,鬥誌不減,這點尤其難能可貴。1960年,洪學智被下放到吉林省當農機廳長,他愉快赴任,毫無怨言。有人問他:你從軍隊一個高級將領,到一個省直機關當廳長,不覺得虧嗎?他說:我參加革命不是為了當官,我本來就是個貧苦農民,戰爭年代隨時都可能犧牲,哪還想著當什麼官?黨和人民把我培養成一名高級幹部,隻要能繼續為黨和人民做點事,我也就別無所求了。他上任後,把實現農業機械化當做首要目標,深入村鎮了解情況,聽取各方麵意見,研究製訂了全省發展農業機械的規劃。在他的帶領下,每個縣都成立了農業機械廠,生產的農業機械逐步成龍配套,犁、耙、播、割等農機具形成係列。當時我國還沒有能力生產大型收割機,洪學智就協調有關部門,千方百計從德國引進了一台大型收割機,他從全省農機係統抽調精兵強將,認真研究其構造原理,日夜攻關,終於研製出我國第一台大型收割機。經過幾年的努力,吉林省生產的農業機械除滿足本省外,還銷往全國各地。吉林省委、省政府和國家農業部對農機廳的工作給予高度評價,認為農機廳的工作是開創性的,為實現農業機械化作出了貢獻。1962年,吉林省農業機械廳與重工業廳合並,洪學智被任命為重工業廳廳長,他又為吉林省的重工業發展奔走努力,辛勤操勞,作出了新的貢獻。“文革”期間,洪學智被下放到金寶屯農場勞動改造。在那裏他喂豬、喂雞、磨豆腐、磨麵粉等,什麼髒活、累活、苦活都幹過。當時他已年近花甲,還要和年輕人一樣,扛100多斤重的糧食袋子,但他隨遇而安,勤勤懇懇地做好每一件工作。林彪自我爆炸後,毛主席通過周總理打聽洪學智的下落,吉林省革委會的人聽到這個情況後,趕緊把洪學智從農場調回到省裏,安排到石油化工局當局長。一到石化局,洪學智就一頭紮到扶餘油田,蹲點一年多,鑽研石油開采技術,由外行變內行,又為吉林的石油工業做出了貢獻。

他嚴於律己,寬厚待人,始終保持了人民公仆的本色。洪老給自己和家人規定了幾條紀律:一是私事不準用公車;二是不準用公款請吃;三是到部隊出差要交夥食費;四是不赴酒宴;五是飯桌上不許剩飯;六是不準收禮。這六條,他經常檢查,嚴格督促落實。每次下部隊回來時,他都要問秘書:“夥食費交了沒有?”如果沒交,必須補上。隨著物資的豐富和社會風氣的變化,有人勸他不要太較真,他說:不管物資多豐富,社會風氣怎麼變,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不能丟。洪老對自己和家人嚴得苛刻,但對同誌和部屬卻無微不至地關心愛護。我曾經聽肖華同誌的夫人王新蘭大姐說過這樣一件事:王新蘭在長征路上不幸得了重傷寒,已經奄奄一息。當時任紅4軍政治部主任的洪學智發現後,給了她極大的關照,要求部隊再難再累也要把她帶上。王新蘭病重走不動路,洪學智就把自己的馬讓給她騎,使她最終跟著部隊到了延安。也是在長征路上,部隊在翻越夾金山主峰時,有6個戰士在風雪中倒下,停止了呼吸。洪學智說,決不能把戰友的屍骨留在山上,要抬到山下安葬。下山後他們在一個磨房裏取暖歇息,把6個戰士的屍體也抬到了屋裏。半夜,發現一個凍死的戰士醒過來了,大家喜出望外,趕快給他灌薑湯,竟然活過來了。接著一個個搶救,結果救活了5個人。大家都說,這個奇跡是洪主任創造的。建國後,洪學智長期主管全軍後勤工作,在他心目中,分量最重的永遠是戰士。他下部隊調研視察,從來不講官話,不講大話,走到哪裏都反複講愛兵,要求幹部要關心戰士。他下部隊,總是要到最艱苦的地方去,看看戰士們吃的怎樣,住的怎樣,睡的怎樣。一次,他到濟南軍區調研,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浩田同誌,我們作為領導幹部,要做到上不愧黨,下不愧兵,什麼時候都不能虧待戰士,一定要讓他們吃飽,吃好。”他每次下部隊視察調研,都要先到邊防、海島、哨所,體察戰士的疾苦。許多接觸過洪老的戰士都感到,他既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將軍,又是一個寬厚慈祥的長者,他的身上具有崇高的人格魅力。

1988年9月,我軍恢複軍銜製後,時隔33年洪學智再次被授予上將軍銜,成為我軍乃至世界軍事史上唯一一位兩次被授予上將的高級將領。1987年我任總參謀長後,與洪老同在軍委班子工作,經常在一起開會、學習,交流看法。他言傳身教、循循善誘,在思想上、工作上給了我很大的幫助。與洪老接觸越多、了解越深,我對他的欽佩之情愈加強烈。每當黨和國家麵臨嚴峻時刻和危急關頭,他都立場堅定,旗幟鮮明,堅定不移地捍衛黨和人民的利益。

洪老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偉大的一生,他為黨和人民的利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的高風亮節不僅是全國人民學習的榜樣,也是我人生的楷模。洪學智將軍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遲浩田,中央軍委原副主席、國防部原部長、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