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能容不怒是大勇,閑庭笑看霧中花(下)(3 / 3)

一把關刀,在造型上吳導尊重了曆史,在刀法上吳導踢翻了曆史。——這大約就是商業電影的好處了:曆史不曆史的反正全是導演說了算。不過,如果不把《赤壁》當成曆史教科書的話,倒也無不可了。

雷死人不償命啊,哈哈哈!

從孔廟到軍廟,二千五百多年的糊塗賬

曾經去過幾次福建省惠安縣崇武鎮,都是為了看惠安女而去的。惠安女是漢族中打扮得最前衛的一群女性,她們是露臍裝(Bare Midriff)的祖師奶,大褲管的先驅,福建民謠這樣歌頌惠安女的服飾:“封建頭,民主肚,節約衣服浪費褲。”

2009年7月又去了一次崇武,不是衝著“美女”去的,是衝著“英雄”去的。——崇武鎮西沙灣有一座奇怪的廟,解放軍廟。

根據廟主介紹,1949年9月17日,葉飛部第10兵團28軍84師251團官兵自北向南征戰福建沿海,在崇武西沙灣一帶遇國軍6架軍機來襲。為了救一位13歲的女孩,5位士兵獻身。為了紀念自己的救命恩人,被救的女孩長大後經過千辛萬苦,建成了軍廟。她獲救的那天,共有27位解放軍官兵在西沙灣犧牲,所以軍廟裏供奉著27位解放軍的亡靈。

如今,當年13歲的女孩已經是73歲的老嫗,她姓曾,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名字:曾恨。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這個名字很雷人。不過,更雷人的在後麵——這個名字的由來有好幾個版本。

版本一,曾母在新加坡生她時年已43歲,引來鄰裏一片譏笑,“母親一氣之下就給女兒改名曾恨”。(《家園》1998年第4期,作者姚青群)

版本二,她原名阿興,但老天無情,三位年幼哥哥夭折,母親有恨,將她改名曾恨。(《泉州文學》1998年第6期,作者陳廷基)

版本三,她原名曾阿興,當年她被救後,母親告訴她,是解放軍救了你,你要一輩子記住解放軍的恩情。“從此,女孩有了一個奇怪的名字叫曾恨,憎恨殺害解放軍的國民黨兵。”(《福建日報》1999年8月1日,作者黃炳法)不是要記住解放軍的救命之恩嗎?應當是曾“恩”才對呀?怎麼變成憎恨殺害解放軍的國民黨兵了?在我看來,這個版本最離譜,但卻被廣泛引用。林瑤棋1999年7月14日發在《台灣日報》的《天下第一奇廟》、趙曉珍2000年6月24日發在《鷺風報》的《解放軍廟》、徐誌耕2000年7月25日發在《現代家庭報》的《一座奇廟》等文章,都取這個版本的說法。

更雷人的是,分別按以上3種版本撰寫的有關這座軍廟的21篇報道均被當地作家蔣維新公平地原樣收進其主編的《壯哉廿七君——崇武西沙灣解放軍烈士廟》一書中,相安無事。

類似的互相矛盾的問題在這21篇報道中層出不窮。

那支救命的解放軍部隊,如何會出現在西沙灣?至少有3種說法:剛巧路過西沙灣;因為海水退潮造成軍船臨時停泊在西沙灣;正在西沙灣休整。

曾恨母親當年為什麼帶她從新加坡回到閩南?一個說法是因為新加坡讓她們傷心(曾恨的3位哥哥夭折了)而離開新加坡,另一個說法則是母女本是回鄉短期探親,由於戰火封鎖了回新加坡的路被迫留在閩南。

這些文章的作者,多半是福州或泉州的作家或新聞工作者,所以我們可以假定,大多數作者應當是采訪過當事人的。

但是,這些作者對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何以各執一詞呢?

兄弟我隻好這樣推測:現年73歲主人翁曾恨要麼記錯,要麼編錯。

兄弟我還可以這樣猜測:大約曾恨或那些記者作家認為,隻要故事的大輪廓不走樣,細節就不必太拘泥了。

雷人吧?

還有更雷人的——

崇武小鎮的軍廟是這樣,堂堂孔廟竟然也這樣。

孔丘老師有弟子三千,其中得意弟子72人也。世界上所有的孔廟,在供奉著孔丘老師的同時,也都供奉著孔老師的72門徒。

但你仔細一查,就能發現所謂孔門72賢徒其實千百年來一直是一筆糊塗賬。《史記》列了77位(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孔子家語》列了76人,還有細心的人列出80個。

過去人們認為,《孔子家語》是三國時期的偽作,不足為憑。但1970年代,先後在河北安徽出土的西漢古墓中發現內容跟《孔子家語》非常類似的竹簡,又證明《孔子家語》好像並非偽作。

這就麻煩了。——對照兩部儒家要典,不僅孔門大弟子數目不對,而且姓名也大有誤差(除了少數幾個名氣大的大大弟子外)。

就算我們不理《孔子家語》隻認《史記》,77跟72也不對啊!

難道曆代大儒都不會數數嗎?

萬世師表尚且如此,又遑論崇武小鎮小小一座軍廟?

就這樣,我們找到了孔廟跟軍廟之間血濃於水的聯係——細節都經不起推敲。

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裏,楊子榮同誌是咋唱的?“普天下大大小小的廟,都有一本糊塗賬。”(原詞不是這樣?照搬原詞就沒法用在這兒啦!)

當年,黨中央的專家也是像兄弟我對待楊子榮語錄一樣對待毛主席語錄的。

比如,各種曆史讀物都這樣記載: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

可是,中共黨史專家龔育之說,根據他的考證,1949年10月1日那一天,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說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當時毛並沒有說“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這句話,毛澤東是此前的9月21日在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上致開幕詞時說的,原話是“中國人從此站起來了”。

“中國人”跟“中國人民”的含義是不一樣的,前者講的是民族,後者講的是階級。——資產階級的、反革命的“中國人”並不包括在“中國人民”之內(兄弟我讀了半輩子毛主席語錄,讀來讀去就讀懂了這兩個詞的區別)。

為什麼那時的專家要改毛主席語錄呢?為了適應階級鬥爭的需要。

聽說,新版《毛澤東選集》(第五卷),已將這句話中的“民”字刪除了。和諧社會,早就不搞階級鬥爭了,不折騰了。

結論來了:《史記》和《孔子家語》都是儒家要典卻錯漏百出,曆經兩千多年百十代大儒苦心考證注解而未能撥亂反正;毛主席的經典語錄被錯誤記載達半個多世紀,大家看紀錄片上毛主席說那句話的原聲片段看了千百遍卻照樣以訛傳訛,可見對細節的忽視、漠視甚至蔑視,是中國人先天性遺傳性的頑疾。

最後,讓我們重溫一遍鳳凰衛視劉長樂主席的語錄:“細節,你們要十分注意細節。”

毛澤東一生隻洗過三次澡?

台灣東森電視台2009年9月30日的《夢想街57號》,題目是“兩對夫妻主宰兩岸命運”。這欄目的主持人,男的是那位老在大陸各地轉悠的廖慶學,女的是陳斐娟。

這期節目講的是毛夫妻和蔣夫妻。嘉賓、命理師詹惟中說:“毛澤東東征北討不洗澡,都是用熱毛巾擦一擦就解決了。人生隻有三次洗過澡而已,結婚、升官跟登基的時候,當那個主席的時候。”

地球人都知道,毛澤東是遊泳健將,幼年時就在自家門前的池塘裏遊泳,老年了還在中南海裏遊,怎可能一生隻洗三次澡?

毛澤東表示,他年輕時候遊泳不講規範,真正學習規範的遊泳,是1954年之後。他說,“1954年清華大學有一個室內遊泳池,每天晚上去,帶個口罩算是化了裝。三個月不間斷,我就把水的脾氣研究透了……”

據毛澤東身邊的人回憶,毛澤東在中南海泳池遊泳,隻在深水區,從來不去淺水區。毛澤東的泳姿並不很漂亮,半像仰泳半像側泳。這大約就是毛澤東自己所說的年輕時沒有好好學習遊泳規範吧。但毛澤東有絕活,可以長時間潛在水裏;可以擺出類似打坐的姿態靜止不動地懸在水中間,既不浮出水麵,又不沉入池底;可以直立在水中,一動不動。

毛澤東暢遊長江、北戴河,掀起了全國學習遊泳的熱潮,一些不會遊泳的中共高幹紛紛學會了遊泳。

這樣一個遊泳健將,怎麼可能一輩子才洗過三次澡?

兄弟我把上述感慨發了個微型博客,竟有朋友抬杠說,遊泳是遊泳,洗澡是洗澡,不一樣。那麼請看——

毛澤東在湖南第一師範學習時,每天堅持冷水浴。

每天天剛亮,毛澤東就起床穿著短褲來到校內的一口井旁,一桶一桶把水吊上來,從頭澆到腳衝洗全身,然後用毛巾擦幹,擦了又淋,淋了再擦,直至擦得渾身通紅為止,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堅持。

這算不算洗澡了?

據回憶文章,毛澤東晚年時,“洗澡時還用溫水,不用熱水”。

這算不算洗澡?

也有朋友批評詹惟中,說你什麼命理師嘛,“搞清楚毛澤東結過幾次婚了嗎?”

對呀,光從這個角度看,也能明白毛澤東不可能一輩子才洗三次澡。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電視名嘴越來越招人討厭,因為總有個把人信口開河滿嘴跑火車。

一次掛羊頭賣狗肉的演講

2007年3月22日,兄弟我在杭州做了一場演講。

起初說由我定講題,我定的是“中國人真的不文明嗎”。這個問題我琢磨了很久,一直想跟朋友們交流。

後來主辦方又要求我改改題目。他們可能覺得我的題目太小,來了一個怪嚇人的:從海外“孔子學院”遍地開花談中華文明對世界的影響。

兄弟我才疏學淺,哪有能耐談這樣的題目?換人已經來不及,無奈之下,兄弟我就屎殼郎臥軌,愣充大鉚釘了。但兄弟我實在是講不了那麼偉大的題目,就來個“穿鞋戴帽”、“暗渡陳倉”、“掛羊頭賣狗肉”。

比如,我揀了這樣一個中華文明:茶。茶是中國人發現發明發揚光大的,至今仍然是世界上最有益最安全的飲料。——這是羊頭。

然後是狗肉。——但是自稱特別文明禮貌的歐洲人,他們發揚光大了什麼?煙草。煙草是4000年前墨西哥的瑪雅人發現發明的,但一直隻在南美溜達。500年前,歐洲人發現了南美的這個東西,如獲至寶,並將它帶到全世界。

這就引出了兄弟我要談的第一個話題:隨地吐痰的陋習。

一般認為,就中國人喜歡隨地吐痰。其實大錯。

歐洲人自己說,除了感冒,痰多跟吸煙有關。

他們說:“Spitting was mostly associated with smoking…… also remember that schoolboys would start to spit at the same age as they took to smoking on the sly, just to show what grownups and tough guys they were.”(吐痰大多跟吸煙有關,……我還記得,學校裏的男孩子們開始偷偷吸煙時也開始隨地吐痰,以顯示他們已經是成人,已經成為粗悍的小夥子。)

歐洲人隨地吐痰跟吸煙有關,中國人隨地吐痰自然也跟吸煙有關;煙草是歐洲人帶到全世界的,所以,中國人隨地吐痰,責任在歐洲人。

歐洲人承認,他們也“曾經”隨地吐痰:“In the European Middle Ages it was permitted to spit under the table, but never across it. While standing, one could spit on the ground and immediately rub out the sputum with one's foot. Spitting on the floor in 19thcentury factories, hospital waiting rooms and barber shops was tolerated.‘Where do you want them to spit? In their pockets?’was the attitude.”(在中世紀的歐洲,允許人們將痰吐在桌子底下,隻是不準將痰“遠射”到桌子的另一邊;站著的時候,可以把痰吐在地上,隻要立即用腳蹭掉就行。在19世紀,工廠、醫院候診室和理發館,人們容忍隨地吐痰,“你讓他們把痰吐到哪兒呢?吐到他們的衣兜裏嗎?”這就是人們當時的態度。)

實際上,歐洲人至今還在隨地吐痰,兄弟我在羅馬街頭就親眼看到。2007年1月19日老夫的博客寫道:

“2005年初,兄弟我在羅馬街頭看到:一群牽狗的當地青年站在街邊,聊天,聲音就跟我的許多同胞一樣大;抽煙,煙頭就扔在地上(當時,羅馬的街頭遍地都是煙頭)。一個令我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他們中一個白種青年男子,朝街上吐了一大口痰。那是冬天的黃昏,天已經黑了,在路燈的照耀下,這痰從那廝的口中射出,向上,劃過一道亮晶晶的拋物線,落在街心。”

這些,我都在演講中說到了。而“中華文明對世界的影響”,隻輕輕帶過。實在是不敢裝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