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憶接觸電視比較早,但一直沒有機會當主持人,一直都是當主持人的幕後寫手。後來程鶴麟給了他一個機會,使他終於走上了屏幕。
對於吃電視這碗飯的人來說,我們需要的也是動詞,而不是背誦名詞……我們沒有必要讓一個電視人浪費時間和腦力(腦空間),去掌握過多的沒用的所謂“廣博的知識”。
鳳凰有幟旗旗豔
鳳凰衛視有許多奇事怪事,最怪的是,似乎越不可能的人,反而越有可能當主持人。早先,模特兒孟廣美當過鳳凰的天氣節目主持人——這似乎還說得過去。——突然有一天,1997年的6月30日晚上,這個從未受過新聞專業訓練的走T形台的大美女,出現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在那裏直播報道北京人如何準備大肆慶祝香港回歸,叫人看得是心驚肉跳。後來孟廣美在一次台慶晚會上說:“鳳凰,你可真大膽。”
在鳳凰十周年的台慶晚會上,演皇上的專業戶張鐵林說,當年在鳳凰當主持人,心裏沒譜,可一看連竇文濤這樣的都可以當主持人,還有誰不能?
竇文濤,如今是鳳凰一寶貝,當年算是一個“澀青”(不是“糞青”),打扮有點兒土,長相有點兒苦,行事有點兒愣,說話有點兒魯。嘿,偏偏就這麼一“澀青”,敢玩敢耍敢固執敢放棄,能莊能諧而且能夠忽莊忽諧,可以是慷慨激昂,可以是七葷八素,真正叫做“昆亂不擋隨心所欲”,是華人電視圈裏難得的一個“千麵人”。鳳凰的許多老牌節目,主持人評論員進進出出你方唱罷我登場,唯一就是他的那個《鏘鏘三人行》,從1998年4月開播到現在,一直是他玩到底。
然後就是蔚為奇觀的白發一族:曹景行、阮次山、石齊平、何亮亮、楊錦麟,……這些人跟文字打了半輩子交道,突然就變成了電視明星,操著各種奇怪的口音(包括管理當局深惡痛絕的所謂“港台”口音),有人甚至還帶點兒結巴,就敢在鳳凰衛視的屏幕上大耍“脫口秀”。糟糕的吐字發聲,把我廣播學院的許多校友氣得吐血;不過,觀眾喜歡,所以我隻好勸慰我的那些校友想開些。
對於觀眾來說,最慘的是碰上了《時事辯論會》的這班主持人。
其一,全是業餘選手。程老漢是學電視攝影的;呂寧思是行伍出身,後來在上海、悉尼等地讀過碩士、博士(均與主持專業無關);劉慶東曾經是公共汽車公司的勤雜人員,後來在廣院讀新聞采編;黃海波學的是英語和日語。反正沒有一個是“主持播音專業”的科班生。曾經還有一位,石寧寧,幹脆是個經貿財會方麵的人才。
這樣的一群人,敢在衛星電視上忽悠,當主持人,全賴這個衛星電視台的領導人比較“葛”。(曾任資訊台采編部副總監的陳越小姐說過這麼一件事:資訊台安排新同事跟張妙陽學習播音。鳳凰衛視執行副總裁王紀言知道後,不以為然地說,鳳凰有一個張妙陽就夠了,哪能個個都那麼說話?這件事說明,鳳凰衛視的領導人在主持播音方麵完全不是要求不嚴格的問題,而是存心要顛覆“正統”的問題。既然公司領導人給了這麼一根竿,大家就都順竿爬了。)
其二,全是節目的行政管理人員。程鶴麟是副台長,呂寧思當時是采編部總監(後來升官,也是副台長),劉慶東是國際運營副總裁,是鳳凰主持人裏目前官兒最大的,黃海波是專題部總監、中文台助理台長。
由節目的行政管理人員兼任主持人,好處是節省人力,壞處是全都不專業不專心。公司裏流傳著一個段子,說王院長正召集大家開會,程鶴麟舉手說話:“對不起,我要去化妝了。”這個段子曾分別安在程鶴麟、呂寧思、劉慶東、黃海波身上。
《時事辯論會》的主編最慘,一仆對三主,一女事三男。主編就一個,鍾麗瓊小姐,目前主持人有三位:程老漢和劉慶東、黃海波三位先生。三個主持人,三個老爺們,一人一個脾氣。程老漢感興趣的,到黃海波那兒就未必然了;老夫喜歡這麼玩,劉慶東喜歡那麼玩,鍾麗瓊小姐無所適從。別的節目,遇上主編跟主持人看法不一致時,主編還可以跟主持人逗一逗鬥一鬥,可以向上級長官投訴,讓長官做個仲裁;而《時事辯論會》的主編鍾麗瓊唯一的出路是放棄抵抗“任君所為”,因為每個主持人都是“長官”,她是投訴無門說理沒處。
其三,大多長得不怎麼樣。就一黃海波長得差強人意,人稱“師奶(粵語,主婦)殺手”。劉慶東的鼻子太大,呂寧思顯得憂鬱,程老漢背有點兒駝頭有點兒禿衣有點兒土。有過一個大帥哥,就是我前麵提到過的那個“曾經還有一位”的石寧寧,石老總,鳳凰衛視的副總裁,2003年時分管人事行政財務,標準的國字臉,臉上是濃眉大眼,大眼裏炯炯有神。可惜,這位大帥哥僅短暫地做了一個星期的辯論會主持人就腳底抹油溜了(這一星期裏還有一天是程老漢替的班),理由是,他日常的工作跟新聞時事挨不上,白天為人事行政財務殫精竭慮,晚上為辯論會傷腦筋,腦子不停地換頻道,受不了。
有一回,《鳳凰太空站》節目來采訪《時事辯論會》節目,現任的三個會議主持人分別接受訪問。其中一個問題是,辯論會的主持人在節目中的作用是什麼?我回答說,沒有什麼作用。采訪的記者說,好奇怪,你們三人都是同樣看法。
程老漢覺得,是人都能主持辯論會,開個場,說明一下辯題背景,然後交給各位辯手,到了中場該去廣告時,示意他們暫停,廣告之後,再開個場,讀幾個觀眾回複,就O了K。上述這一切,完全可以由直播導演控製,辯題背景可以改由新聞片段介紹,觀眾意見可以外科手術方式插入。劉老板一直不用專職主持人如胡一虎之類來主持辯論會,道理就在這裏——好鋼要用在刀刃上。
辯論會的關鍵有兩個:選題、辯手。中國人說:“題好一半文。”2006年台灣政壇很熱鬧,我們常常辯論台灣問題,辯論會的收視率噌噌地往上躥,竟然曾經躥到資訊台第三名,可見選題的決定性作用。然後就是辯手。本來辯手最好是當事人,這樣雖不能保證辯論會的質量(因為有些當事人口才不好),但最有利於提升收視率。但是香港這個地方,放在全球範圍裏看實在太小,能夠吸引全球華人觀眾眼球的本港話題不多,話題當事人也就出產得少,隻能大量邀請辯手。——事實證明他們能夠勝任,他們肯於學習,勤於思考,這就在某種程度上彌補了他們不是當事人的不足。
程鶴麟是辯論會的開山主持人,又於2005年一度離開,去開辦《總編輯時間》,然後又於當年8月返回辯論會。我離開辯論會時,還在資訊台工作;我返回辯論會時,已經調到中文台。
端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酸文假醋,慚愧慚愧。
阿憶的“第一次”
阿憶接觸電視比較早,但一直沒有機會當主持人,一直都是當主持人的幕後寫手。眼看著自己寫好的文章,讓一個別人讀得變形走樣,他一定心疼死了。後來程鶴麟給了他一個機會,使他終於走上了屏幕。我一定得把這一段寫下來,目的跟《實話實說》的製片人時間一樣,就是希望阿憶“小子出名了,別忘恩負義”。阿憶小子現在的確是出名了,但他從來對當時是誰把他送上了屏幕,誰是他的伯樂,總是黑不提白不提的,我隻好自己寫下來,立此存照也者。
那是1997年6月,在為鳳凰衛視設計香港回歸節目時,我想到做一個調侃曆屆港督的節目,樣式就是讓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跟說相聲似地胡扯。我在福建時,曾經做過這樣的節目,那是一個名為《企業文化幽默談》的專欄,也是讓一男一女兩個主持人胡扯。我幹脆招了吧,節目的樣式是抄的台灣張小燕、曹啟泰的《每日一說》。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話說當時我們選定了張越來主持這個調侃港督的節目,她看上去慈眉善目一派富態,實際上伶牙俐齒說話不饒人,讓她滅港督是絕無問題。不料張越一聽這麼個題目就大喊救命,說她對港督是一點研究都沒有。咳,研什麼究,上來就損張口就貶就齊了。何況,我在電話上告訴她,我們找了個特懂香港曆史的人跟你搭檔。我說這人我還沒見過,但廣院的關玲教授介紹說,阿憶對香港曆史做了深入的研究,是中央電視台百集係列片《香港百年》的撰稿人。我說,關玲女士滿意的人,你能不滿意嗎?張越就將信將疑地,那我就去胡扯就行了?我說,香港曆史,由阿憶負責,他還負責向你介紹港督的趣事逸聞,你得負責把節目攪和得比較可樂。於是,這兩位素不相識的文人就這樣開始了合作。那個名叫《妙語論盡港督》的節目,就是這樣出籠的。
在那個節目裏,阿憶講述港督的故事,而張越就負責有一句沒一句地點評調侃挖苦諷刺。比如阿憶講到香港的紅燈區,是一位單身在港的港督推出的,張越就批評道:“哎,他這是不是有點利用職便啊?”
阿憶最初也是怯生生地,神經繃得緊緊的,手腳都不知擱哪。但張越有辦法,硬把阿憶帶上了路。加上當年與我合作《企業文化幽默談》的導演黃曉燕小姐妙手生花的剪輯,使這個節目取得了成功。阿憶呢?真是“初時好不難受,幾遍之後就知道快活”,他從此走上了主持電視的康莊大道,什麼節目都愣敢主持,還發起搞了一個全國“脫口秀節目研討會”,儼然脫口秀大腕。
陳曉楠對中國文字的貢獻
一不小心,她的這個貢獻會進入辭典。
灰姑娘的故事不用兄弟我在這裏廢話了,根據那個童話故事,所謂的“灰姑娘”指的是,曾經被埋沒而後重新被發現被肯定的女性。
但2007年年初,陳曉楠玩了一個妖蛾子,她把“灰姑娘”解釋為“灰色地帶的姑娘”,用來指代“女性性工作者”。
女性性工作者,原先叫做“妓女”、“雞”,後來有一個比較含蓄的名詞,是“小姐”。但“小姐”用了幾年,當全國人民都明白它就是“雞”的新稱謂時,突然這“小姐”之謂,已經跟“妓女”和“雞”一樣不好用了;本來委婉的稱謂,現在一樣不委婉了,以至於人們在娛樂場所已經不好將年輕的女性稱為“小姐”了。
作為鳳凰衛視《冷暖人生》節目的主持人,陳曉楠和她的工作團隊2007年初做了一個關於這些“小姐”的係列節目,一時竟不知如何稱呼節目的這些主人公們,“妓女”、“雞”、“小姐”,都不對勁。於是,她和她的團隊便發明使用“灰姑娘”,灰色地帶的姑娘。
鳳凰衛視中文台提前播出的節目宣傳片裏沒有鋪墊和解釋,鬧得觀眾們很暈:拜托,灰姑娘哪是這個意思啊?有沒有文化啊你們?但陳曉楠說,在節目裏,她會專門解釋。
所以我說,一不小心,她的這個正詞歪用,會流傳四海,最後進入辭典。
不過,這樣的貢獻兄弟我是不敢做的——萬一我不幸言中,她的發明流傳四海的話,則“灰姑娘”就完了,陳曉楠可能要背上損害世界文化的罪名。天曉得。如今的人們,真是很生猛。I 服了U啊。
(附注:2010年12月11日公安部治安管理局局長劉紹武在公安部工作會議上稱:“以前叫賣淫女現在可以叫失足婦女。特殊人群也需要尊重。”他要求各地做好教育,挽救失足婦女工作,要求保護她們的人身權和健康權、名譽權、隱私權,不得歧視、辱罵、毆打,不得采取遊街示眾、公開曝光等侮辱人格尊嚴方式羞辱婦女,要嚴格做好信息保密工作,並幫助失足婦女,使她們能正常回歸社會。)
主持人不是個行當
2000年剛過去十幾天,正在走紅的演員張鐵林跟我說了這樣一句話:“主持人不是個行當。”張鐵林是北京電影學院表演專業的畢業生,曾經在鳳凰衛視當過娛樂資訊節目的主持人,他很慶幸自己後來及時歸隊當演員,沒有繼續當主持人。
但電視圈裏的人們並不這麼看待主持人。
我畢業於北京廣播學院電視係,1996年初至2000年中在北京神州公司工作期間,偶爾會被母校請回去講課。每次講課,係裏的老師會陪著我到教室,向聽課的同學簡單介紹我。有的老師比較熟悉我,會說程鶴麟是很資深的電視人,曾經怎樣怎樣。有的老師不大熟悉我,講不出程鶴麟曾經怎樣,便胡亂說些“著名”啊“前衛”啊之類的空話。每次講課,最使我窘迫的就是這一刻,不論那老師講的是實話還是空話。因為不論那老師怎麼說,聽課的同學麵對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著名”的程鶴麟,總是一臉茫然的樣子。
後來我學乖了,學會了給自己找台階。當負責向學生介紹我的老師走後,我瀟灑地笑著對茫然的同學們說:將來諸位的命運和我會是一樣的,隻要你們像我一樣,不當主持人而當編導師傅製片師傅撰稿師傅攝像師傅燈光師傅化妝師傅,你就是再優秀,也出不了大名。電視是一個大家幹活主持人出名的行業。我說這話的本意是為自己幹了這麼久還沒什麼名氣找個台階,其潛台詞是:其實我很優秀早該出名,你們不認識我,不怪你們也不怪我,隻怪電視這個奇怪的行業有這麼個奇怪的行業邏輯。大約是我的話正好撓到了同學們的癢處,那些未來的電視師傅們於是報以熱烈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