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姑(1 / 2)

聽說我出生那天,轟動了整個醫院。

我媽一路瘋笑著從手術室裏跑出來,大夫手裏拿著麻藥針在走廊裏追。旁邊病房陪護的人紛紛探頭出來看,最後半嘲諷半看熱鬧的回頭說手術室跑出來個瘋子。

生下我之後,我媽披頭散發的坐在旁邊直勾勾的看著,大夫來把她摁倒之後她又坐起來接著看。

兩個小時以後,我成了沒媽的孩子。

她從六樓的窗戶毅然決然的跳了下去,樓下的那輛電動車被她頭骨碎裂的聲音震得直響。

而這些話,都是梅姑氣急時抓著我的頭發半咒罵半咆哮著說出來的。

梅姑是我爸的姐姐,她唯一的弟弟因為逼迫我媽與其發生關係被判了七年,在我媽自殺跳樓了之後,法院把還不到一周的我判給了她。

而後的幾年,她無時無刻都想把我弄死。但為了他弟弟托人每個月定時打給她的幾百塊錢,她還是勉強讓我活到了能記事的年紀。

梅姑在一次喝醉之後問我她的打火機在哪,我沒看見三個字剛說了一半,一個煙灰缸直接掄過來砸在了我腦袋上。

從那之後我成了個啞巴,加上一耳失聰。

一耳失聰是因為那一下把我的耳膜直接砸穿了孔,成了啞巴是因為我自己不敢再說話。潛意識告訴我說錯就會挨打,倒不如不說。

梅姑的丈夫在娶了梅姑第二年下礦被電死了,她就成了十裏八村出名的俏寡婦。

印象中她從來不工作,每天除了抽煙打我之外,最常見的就是把各式各樣的男人領進自己的房間,每次男人走了之後,當天晚上的夥食就會好一些。

而我也從當初的目瞪口呆變成了坐在家門口的台階上數著樹上的葉子,等著屋裏痛苦又壓抑的聲音慢慢平息。

當時我覺得,梅姑可能也是個做生意的,人家賣貨,她賣自己。

後來有一天,家裏來了個眼角帶刀疤的男人,梅姑讓我管那人叫爸,話剛出口她才想起來,哈哈笑著說,你看我都忘了,十五是個啞巴。

十五是我的名字。

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也看不出什麼憐憫和心疼,隻問到怎麼搞的。

梅姑坐在沙發上點了一顆煙“我打的,用煙灰缸。”

男人沉默了一會“孩子我領走了,以後每個月給你打一千塊錢。”

“得嘞,不送。”梅姑好像送走了什麼瘟疫,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離開村子的一路上,我都跟在男人身後看著他的背影,大太陽晃得我不敢睜眼,心裏想著,這應該就是那強奸了我媽的爹吧。

在梅姑家的幾年,我活的像是農村家養的土狗,開心了給我兩口飯吃,不開心笤帚鐵鍬什麼都能拿來打一頓。所以對於這個男人的出現,我感激大過其他,我當時以為他把我帶離了苦難,卻不知其實是被帶向了深淵。

他那會剛出獄,東拚西湊的借了點錢,在一個小胡同裏開了一家小旅店。

七情六愛。

粉紅色的燈箱上,五顏六色的小彩燈拚著這麼四個字。後來想想也頗覺得可笑,我這樣的人這輩子最先學會的除了數字之外,竟然是愛情兩個字。

不上學的時候,我都在旅店幫忙收錢。時常有帶著紋身,渾身酒氣的人來這找吳左。

八歲那年我知道自己姓吳,父親叫吳左。

小旅店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濃妝豔抹的女人,挺著啤酒肚的煤老板,穿著校服的年輕情侶。

吳左經常帶一個個子高高的女人來,他們都叫她嵐姐。偶爾也會帶成群的男人開包房打麻將,把屋子裏搞得烏煙瘴氣。我端茶送水之間偶爾能聽到保護費,追債這類的字眼。

我聽見裝沒聽見,從小我就懂得一個道理,裝聾作啞活得久。

但是生活這東西,並不會因為你好欺負而少打你兩巴掌。隨著我上了初中,長相上也較小時候也有了很大的不同,我能感受到吳左那幫朋友看我時眼神的變化。

有時吳左不在,他們一幫人也會在櫃台前糾纏一陣子。有的借買水的蹭我的手,有的故意問一些難堪的問題。

我在一群黃牙之中,惡心到快要作嘔。他們倒是享受於我的窘迫臉紅,哄笑的聲音更大。但是吳左在的時候他們則會收斂一些,那也是我人生中少數覺得,有個父親可能也是件好事。

吳左有時會去外地追債,但他從來不和我交代目的地。每次走之前都會把旅店的鑰匙留給我,還會留給我一個電話號碼,讓我有急事給這個號碼發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