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5月30日,殘雪出生在新湖南報報社宿舍裏。殘雪的父親當時在報社擔任領導職務,殘雪出生的第二年,父親任新湖南報報社的社長。父親鄧鈞洪給孩子取名鄧則梅。後來她自己改名鄧小華,“殘雪”是鄧小華走上文學之路後的筆名,一直沿用至今。由於她在文學上的傑出表現和廣泛聲譽,以至於後來人們隻知“殘雪”而不知“鄧小華”。
殘雪的兄弟姐妹眾多,一共有八個。有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兩個弟弟。殘雪的父母在結合之前原就各有子女。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和姐姐與殘雪同父異母,二哥與殘雪同母異父。與殘雪同父同母的是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弟弟。所以,殘雪在家的排行也是不確定的,有時候排行老三,有時候排行老六,全看當時的情形。雖然家庭成員眾多,關係複雜,但卻是一個和睦的大家庭。
《新湖南報》即現在的《湖南日報》。報社社址在湘江東岸、長沙市老城區小吳門附近。不遠處是長沙火車北站(貨站),鐵路從報社的旁邊穿過,運煤卸煤的火車日夜不停地發出咣咣當當的聲響。50年代,因為商貿和城市經濟剛剛起步,小吳門附近的街道開始恢複往日的繁榮,有一些零星的飯鋪、商店、小吃店。報社對麵是便河邊巷,便河是古時的城隍。護城河雖早已被填平,但城隍居民的那種市井氣息卻像一壇陳年老酒,歲月的酵母讓這種氣息因年代久遠而愈為濃烈。便河邊巷是長沙有名的美食街。但它不同於坡子街。坡子街因為有四百年的老字號“火宮殿”,有戲台子、花鼓戲、長沙評彈,有湘地最原始的祭祀儀式,有九娭毑的臭幹子。附近還有“楊裕興”、“黃春和”等一些百年老字號。那裏的店鋪檔次高,青磚房,石板路,紅漆門,雕梁畫棟,古色古香,比較有文化內涵。而便河邊巷的飯館則顯得土氣多了。參差不齊的鋪麵,曲裏拐彎的巷子,油漬斑斑的廚房排煙管,擺攤的小販。簡陋的南食店裏有炸蠶豆、醃洋桃、醃梅子、杏子餅、茴餅。街邊屋簷下有賣蔥油粑粑的,醬檳榔殼子的。有開理發店的,修鞋的補鍋的,有各種行當的手藝人。而這裏有長沙最地道的原創菜:剁辣椒魚頭,青辣椒炒肉,白辣椒炒香幹,水煮河魚,口味蝦,雪裏蕻酸豆角肉末,蘿卜幹炒臘肉,各式壇子菜,臘八豆。烈性的辣椒味熏得整條巷子的人打噴嚏。食客們光著膀子,扯著大嗓門聊天,那種短音節、重尾聲、高八度的地道長沙話,像雷聲一樣在巷子裏滾來滾去。便河邊巷與報社隔著一條很寬的馬路和一條鐵路。順風的時候,報社宿舍或許能聞到炒辣椒的嗆味,但更多的是火車輪子滾滾而來的隆隆聲。報社背後是香椿路,靠江邊一排排擠擠挨挨的木板房,住的都是靠手工百業吃飯的平民。因臨近船碼頭,香椿路呈現出繁華景象。現在,那裏成了湘江風光帶和遊輪碼頭,碩大的遊輪,燈紅酒綠,一片喧囂。在殘雪出生的那個年代,住在報社大院裏算是上流社會。因此,便河邊巷、香椿路這樣的平民木板房與報社大院隔著幾重天。大院裏的人不跟這些小市民打交道,雖然常常路過他們的門前,彼此之間都保持一份神秘感。殘雪上小學時到過住木板房的同學家裏,才發現那是一個奇妙的世界。後來自己做裁縫,完全融人市民社會中,這是後話。
在這個大家庭裏,在眾多的兄弟姐妹之中,也許是殘雪的天性和稟賦太多的像父親,惹得父親格外地疼愛她。即便是在生活極其艱難的歲月,一家人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情況下,父親會偷偷地給殘雪省下一塊餅幹或者一粒糖果。因此,小殘雪生長發育沒有受到什麼挫折,個頭一個勁地往上躥,惹得兄弟姐妹們都嫉妒她,集體地嘲笑她“比任何人都高出一個頭”。
父親喜歡叫她的乳名“崽崽”。直到現在,家裏人還都親呢地叫她崽崽。她自己在家人麵前也自稱崽崽。比如打電話給哥哥家裏,如果是嫂嫂接的電話,殘雪會在電話那頭說:“我是崽崽,鄧曉芒在家嗎?”崽崽也總喜歡圍著父親轉,好奇地看著父親做這做那。父親的銅絲框眼鏡壞了,拿個小錘子敲敲打打,一幹就是大半天,殘雪就站在旁邊一看就是大半天。父親修手表、修雨傘,殘雪也總是站在旁邊看,偶爾當一回助手,遞鉗子銼子,鐵絲螺絲之類的。父親被腳氣和灰指甲折磨了多年,殘雪也陪著父親與這些疾病頑強地對抗了多年。父親總是說:“崽崽,替爸爸買瓶殺烈癬霜來。”小殘雪就甩著小胳膊扭著小屁股興奮地跑向熟悉的商店。“文革”時造反派抄家,搜出一抽屜殺烈癬霜。殘雪小時候有些任性倔強,這多半是父親給慣的。父親對孩子寬容和放縱,母親隻好扮演嚴厲的角色。殘雪與弟弟喜歡小動物,他們偷偷地養了一隻貓,怕被大人發現,就讓貓睡在自己的被窩裏。貓在被子上拉屎拉尿,屋子裏搞得臭氣熏天,終於被大人發現了。媽媽怕貓給孩子傳染疾病,就瞞著殘雪把貓給送人了,殘雪為此記恨媽媽好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