懨懨地在家裏呆了四天,在文斌接到第二十個催他回去上班的電話的時候,父親歎了一口氣,說:“去吧,家裏已經成這樣了,不要再把工作也給丟了。”
“沒事的,過了頭七再去吧。”文斌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去吧,依嵐也去吧,家裏有我和依湄就可以了。而且,現在也欠了那麼多債,如果你們再把工作給丟了,怎麼辦呢?”一直不敢告訴他,其實我的工作早就沒了。
“文斌先去吧,我不礙事。”既然父親開口了,想必到時文斌不在家也是可以的。那我就留下來吧。我怎麼放心依湄呢?
“不用了,我和爸爸就可以了。”依湄冷冷地說。
我看著她,她也麵無表情地看著我。這幾天渾渾噩噩的,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做得不好,惹到了我們的何依湄小姐。記得是回來的第二天她開始對我冷言冷語的,難道,僅僅是因為父親給我的那雙襪子麼?女人心,海底針,咱不懂。
“好吧。”我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依嵐,你不是自己煮飯嗎?帶點米去吧。”父親轉身去找紙箱。
“不不,不用了,太重了,拿著不方便。”我連忙拒絕。老爸,你別對我那麼好,會起內亂的。
“放上車就可以了。又不用你一直提著。”
“到南寧還要坐公共汽車呢!”
“那就多帶幾個柚子吧。”柚子是我最愛的水果。東坡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岒南人”,要我說,該改成“日啖沙田柚三顆,不辭長作嶺南人”。當然,我也很喜歡吃荔枝,但那種喜歡,不及沙田柚。
“我隻要兩個。多了拿不動。”依湄也極喜歡吃,家裏的柚子這幾天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隻有十幾個零落地躺在屋角。
“我也是。”文斌找了兩個網兜出來。
父親和依湄不再說什麼,轉身各自回房看電視去了。
我和文斌隻能無比惆悵地看著父親微駝的背影。
以前,每次出遠門,母親總張羅著把這樣那樣她認為好的東西全塞進我們的包裏,把我們送到路口,再給一個紅包,有時是在外麵買的漂亮的封包,但多半是用她胡亂撕下的紅紙包得歪歪扭扭的,裏麵的錢並不多,一般是八毛,有時是八塊,最多也是十六塊八毛。她總是看著我們上車,說:“一路平安。”
以後,再也不會有人為我們送行了……
我心中一動,趁文斌蹲著裝柚子的時候,剪了一塊放在桌上的紅紙,包了十六塊八毛錢,放進口袋裏。
收拾好行囊,我和文斌攜手走出家門,踏上公共汽車。今天的人還真少,個個都無精打采地縮著脖子打著瞌睡,車上還有一個空位,在倒數第二排,靠著窗口。靠走道的坐位上坐著個小男孩,四五歲左右,有一雙純淨漂亮的大眼睛,我對他溫和地笑笑,側著身進去,坐下。
“陽陽,快過來,爸爸媽媽抱,快過來!”坐在後排的一對夫婦看到我胸前飄拂的紅紗(因係在左臂一動手紅紗便會鬆脫,所以我和文斌索性也像依湄一樣,把紅紗係在襯衣的扭扣上),像見鬼一樣瞪大眼睛,那女人更是不顧形象地狂叫起來。車上所有的都看過來,發現我倆的紅紗,又馬上把頭轉回低下去,怕再多看一眼,就會沾上晦氣。
我和弟弟相視苦笑,待小男孩去了後排,文斌也在我身邊坐下來,輕輕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搖搖頭,這不相關的人,哪能傷害得了我?
到了車站,我和文斌的車都是在半個小時後發車,買了票,便坐在候車室裏,你一言,我一語的囑咐起對方來,像兩個老媽子。這時我才發現,原來我也是那麼囉嗦,原來,文斌也是那麼囉嗦。直至車子要開了,才站起來,我掏出準備好的紅包,放在他手裏,與此同時,他也拿出個紅包,放在我手心裏。
我笑了,說:“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他理了理我背包的肩帶,說。
兩輛車肩並肩,出了車站,而後,一輛往東南,一輛往西北方開去,我站在車窗前,看著那綠色的車子越馳越遠,直至看不見,才抱著兩個沙田柚,坐了下來。我不願把柚子放在臭烘烘的行李架上,那會破壞它們清幽的香氣。
坐下來我才知道我有多困。隻有在出殯的那天晚上,用柚子葉泡的水洗過澡就馬上睡著了,接下來的這幾天我幾乎沒睡,一閉上眼,那血紅色的長袍就在眼前晃動,那咚咚嗆嗆的敲打吟唱聲就在我大腦裏不停地回響,我隻能整夜整夜的睜著眼睛。
抱著柚子,清幽的香氣緩緩的環著我,一點點地滲進我每一個毛孔,我慢慢地放鬆下來,不一會兒竟睡著了,一路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