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哥哥……對不起……對不起……”連聲的對不起,瓦兒伏下頭去,抑製不住抽泣。想起曾經溫言軟語,甜蜜光景,二人耳鬢斯磨,笑鬧於花紅柳綠之下,鶯歌燕舞春意盎然,園子裏是他們相攜的身影。冬日裏寒梅綻放,冰雪含著香氣沁人心脾,他為她披上狐裘,噓寒問暖,滿眼盡是寵溺……
如今,一個眼盲,不清不白,欲近不能近;一個昏迷,不清不楚,欲留不能留。
情能斷腸,哀有幾人知?瓦兒將他的手貼上自己臉頰,淡淡餘溫不知是誰溫暖了誰。漆黑無光的眸子被水光浸泡,承載道不盡的深情,她在黑暗中尋找唯一的光明,目光落在清俊的麵容上,低低切切呢喃:“冀哥哥怪我麼……所以不願意醒來?瓦兒今生隻為冀哥哥……你一定要醒來,無論天下人如何看我……我隻要冀哥哥相信我的清白……”
塌上之人一動不動,陷在未知的黑暗世界。銀翟在一旁皺眉,無言的目光徘徊在這二人之間。
“冀哥哥快醒來啊……瓦兒等著你……等著親口跟你說對不起,等著與你再次並立……冀哥哥……”她聲音沙啞,泣不成聲,很多話語在喉嚨裏咕嚨,讓人心不真切。但室中最為清醒的男子,卻聽得分毫不差,字字句句,落入他心。
上前一步,大手握住她的手臂:“人見到了,該走了。”瓦兒手指一緊,握住銀冀不願放開:“冀哥哥……”
“走。”銀翟彎身,冷漠分開他們交握的手,瓦兒匍匐塌前不願起身,口中聲聲念著“冀哥哥”,隻想再去握他。銀翟雙臂一提,將她圈入懷中,溫熱氣息噴在她的麵頰:“話已說完,我想你不願耽誤太醫就診吧?”
怔愣間,她被他攬出寢房。門外,浦月容與太醫們各投入不同神色的目光,那白玉般的冷傲身影視而不見,帶著瓦兒消失在回廊盡頭。
一日的春雨使得天色沉暗許多,風吹雲動灰蒙蒙的塗滿天穹。本是花木扶疏的長廊,杏花飄零一地,往日芬芳依稀,卻已不見了馥鬱香彩,沿著這九曲回廊蜿蜒過去,星星點點殘留著最後的美麗。
銀翟止住蕭音,在回廊處立了片刻,抬頭去看細細不斷的雨絲,心中忽然被什麼牽扯著。瓦兒雨中跪立多時,一回來便感染風寒,咳嗽不斷,她躺在塌上,聽得屋外低沉蕭聲,哀戚不已。整座豪華寬大的頤華宮,奴仆侍從均被銀翟趕出園外,非吩咐不得靠近。寂靜之中,聞得銀翟腳步入內,瓦兒睜開眼睛,意識從混濁中努力辨出一絲清明。
“翟……”她一出口,喉嚨滾燙,聲音無限沙啞。
銀翟莫名一顫,似被人拉動了心弦,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叫他的名字,雖輕卻深刻。
“謝謝……你……”說幾個字卻如此費力。銀翟坐於塌前,細細凝視她因風寒而變嫣紅的臉頰,假裝沒聽到她的話:“你感染風寒,該按太醫吩咐吃藥。”
“謝謝……”這聲謝謝包含了更多,瓦兒嘴角鬆了鬆。明明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然今日他的所為,卻讓她減輕了恨意。
“你真是愚蠢,以為跪在雨中那女人就會讓你進去麼?”他這算是關心自己麼?瓦兒不願猜測他話中有多少關心,身邊無一人時,他這樣的話語也會讓人感覺溫暖。望見那雙漆黑卻無焦點的雙眸,水汪汪一片光彩不再,憶起最初兩次相遇,那雙眸靈活而清澈,銀翟手指動了動,一股煩躁之氣湧上心頭。
“你好歹也是個郡主,若是病倒,有個三長兩短,說不定宮中之人要扣我個大罪名!”雙唇輕揚,少了絲嘲諷。
他緊緊凝視著她,想起適才君王寢宮之前,她竟會跪在雨中,任由風吹雨打,堅強挺直脊背,行為雖愚蠢但著實讓人震驚。本想讓她吃苦受點教訓,卻偏無法容忍別人那樣借機欺負她,尤其是她自憐自艾近乎自我摧殘的方式讓人氣憤,心胸鬱結,根本不願理清心中複雜情緒他就過去幫了她。他不是很恨她麼?也恨那個躺在金塌上昏迷不醒的男子。然而,當她手握著銀冀淚流滿麵傾訴衷腸,看到銀冀麵無表情渾然未覺時,快意與同情……還有更多不知名的情緒齊齊震向心髒,前所未有的矛盾與掙紮擢住了他,那一刹那,他明顯感覺到了疼痛,或許是與他們一樣的疼痛。
“翟……”瓦兒輕呼,語氣平靜,“你為什麼要恨你大哥?”
銀翟眼神迅速暗下,大哥?多麼陌生的詞眼,卻讓他連血液都震蕩了一下。他恨大哥嗎?還是更恨銀氏王朝可笑的製度,恨自己多年來無力更改的命運,甚至恨自己為什麼要出生?他也姓銀,為何不能生活在這王宮之中,享受該有的親情?眼睛落在她的臉上,想起她的笑她的哭,都隻為那一個高高在上的男子。如果,自己也在王宮之中,與她一同成長,是否……他猛然收住心神,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駭住,血色飛快褪去,比執行任務時被人刺向心髒更加震驚。
瓦兒聽他沉默,卻不知此刻他的心思千回百轉,正以濃烈奔騰抑鬱壓抑的眼神緊揪著自己。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隻是不滿意冀哥哥可以擁有這一切……而你……”瓦兒哽住,想起藍楓雲講述的王朝往事,聯想一個王族後裔被人拋棄流落在外的艱苦辛酸,眼中朦朧泛起水光,“你卻不知道……冀哥哥在這深宮之中得到多少,失去多少……又要承擔多少……”
銀翟冷然的身軀僵硬成冰雕,仿佛沒有聽她的話語,突然開口道:“我會醫好你的眼睛。”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瓦兒睜大雙眼,連問“為什麼”的機會都沒有,隱約感覺今日的銀翟所做的一切,怎地如此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