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笑意殘酷,薄唇低吐:“我也姓銀。”他也姓銀……金星驟然閃過一片,瓦兒微張起小嘴,意識再度沉入無底的黑暗。銀翟凝視她軟軟倒下的身子,黑影沉沉,一切情緒墜入萬丈深淵便被淹沒,她在他無聲而複雜的目光中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他的嘴角不再上揚,驀然感覺一種陌生的疼痛,如流星刹那閃過。
月光漸暗,屋子隻餘清風,他將她扶正躺好,將錦被拉至那的下巴,望著眉心緊蹙的蒼白小臉,心頓時如深湖之上陰雲蔽日,濃霧彌漫,露出白雪皚皚的巍然冰峰,青影水光,冷峻麵容中保持慣有的冷冽,然這冷冽中卻有著難解的沉痛。
夜半無人,宮中一片清冷,紅燈搖曳無聲,巡邏侍衛的腳步聲遠遠響在苑牆之外。
“我也姓銀……”銀翟負手而立,院中清冷的氣息撲麵而來,衣角飛揚,孤淒颯颯,依稀有風搖翠葉的輕響,反而更襯得四周寂靜,叫人連呼吸都清晰。雙手不自覺握拳,多年經曆一一浮過眼底,在無人瞧見的最深之處,隻剩孤寂。他手指往腰間一摸,玉蕭橫出,放於唇際,卻沒有出聲,僅是維持這樣一個動作,似有遲疑。良久,他仰頭看天,天上繁星閃爍,璀璨星光拉出一道寬闊天河,遙遠深燦,無邊無垠。
“我終於站到了這裏。”銀翟低喃。
夜涼如水,身上縹緲白衣如穿梭風中的雲,被夜風撫動,卻有難以出塵的沉重。繁星璀璨,誰能知哪一顆能照耀自己,孤身而來,似家非家,似故非故,終將何處去?
頤和宮,梁上燈籠高懸,將紅柱照得分外亮堂。朱門懸彩,金玉生輝,處處可見喜用的彩帛,無一不在提醒這是什麼日子。
絲樂之聲已不複見,夜深人靜,蟲鳴不聞,本該是喜慶洋洋的君王寢宮卻氣氛凝重。數十枝紅燭一齊點然,微風自窗外透進,燭光搖曳,室內一片通明。霜鬢白須的老太醫半鞠著身站在離金絲塌丈餘處,愁眉深鎖,雙手攏在袖口之中,似在緊張,似在猶疑;另一太醫也是恭立塌旁,灰暗眼眸中疑雲層層,還有兩位太醫正在屏風外的長案上查閱泛黃的書籍,麵色同樣疑惑擔憂。
金塌上有一人,臉頰蒼白,五官英挺如昔,隻是雙目緊閉,烏黑睫毛覆住深眸,靜靜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沉睡。眉宇間的不安帶著深沉痛楚的褶皺不容人忽視,他像深陷噩夢難以自拔,又靜得可怕。
結實的手臂一次次被太醫輕抬,手腕的脈搏也被探過數次,每把一次脈,老太醫白色的眉毛就要皺緊幾分。
東方白露,晨曦染上天邊,大地漸見光明。柔和光芒自窗戶映進,光影淡淡,紅燭已燃燒怠盡。室內幾位太醫眼中布滿血絲,案上的書籍已成堆,卻無他們想要翻閱的東西。
“太妃娘娘駕到——”守衛的宮人刻意壓低嗓子輕聲報道。
太醫們立刻理理衣服,恭敬迎在門邊。珍太妃滿臉憔悴,病容不掩,被人一路摻扶著跨進門檻。摻扶之人一左一右,正是前日披上喜服做王妃的月容與安然,她二人也是玉麵緊繃,擔憂的眼神自進門就飄向屏風後的金塌。
“臣參見太妃娘娘。”
“大王如何了?還沒醒麼?”珍太妃哪還顧得及什麼禮節,擺擺手徑自朝金塌走去。月容連忙跟上扶緊她,道:“奶奶小心。”
王太醫徐徐道:“大王多年來一直隻詔見喬太醫為其診治,病曆也極為隱秘,以致大王此番病得突然怪異,臣等雖細心把脈思索,仍不敢輕易下藥。”另一太醫接道:“是。大王體內寒熱交替,脈絡不暢,氣息忽強忽若,而氣由心生,胸口結鬱,又有淤血結集於心口,現因持續發熱昏迷不醒,臣等惶恐,隻能先為大王先退燒散熱,施針護住心脈,等大王醒來才能進一步確診。”
珍太妃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那喬雀如今何在?”
“回娘娘,喬太醫已出宮月餘,為大王去尋求醫治之法。”王太醫將目光落向金塌上鎖眉之人,語氣沉重。
珍太妃顫抖雙唇:“難道……大王一直身有病症,而隻有喬雀清楚?大王究竟得的什麼病?”
“臣等會盡力……”
“安然,你速傳令派人將喬雀找回。”珍太妃聽不進他言,直接下令道。
日光漸明,外麵春暖花開,金塌上的人深邃雙目被睫毛掩住,似隱在重重夜色不知投向何方,有輕風隱隱輕拂,吹得塌前金繡帷幕飄蕩。月容上前,注視著那張兀自昏睡的麵容,竟覺得這身影如此的孤寂,沉澱了難言的愁苦與清冷,俊挺五官都難以掩飾他眉宇間浮現的落寞,叫人無端的心疼起來。
§§第六章 為卿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