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冀不禁揚唇輕笑:“想不到爺爺還有如此浪漫情懷,那朵梅花也算是爺爺送給奶奶的定情信物了。”正說著,一抹粉嫩身影從園子門口奔入,雪花在她頭頂盤旋,紅撲撲的臉蛋似是被風吹成的紅暈,銀冀抬眼看去立刻皺起了眉頭:“這個丫頭怎麼自個兒跑出來了。”

瓦兒嘟起小嘴急急衝來,邊走邊嚷道:“冀哥哥陪太妃奶奶出來賞梅也不叫醒我……”梅園裏的石板路早已被冰雪覆蓋住,雖有宮女一早就清掃開厚厚積雪,但寒冰不到半個時辰又凍了上去。瓦兒隻顧往前奔走,突然腳下一滑,整個身子往前載去。甚至來不及驚叫,她就那樣睜大著眼睛望著丈餘之外的銀冀。

白影晃動,身形快如閃電,一雙有力的大手適時接住了那抹粉影。可是,少年的臉色已經不甚好看,微微緊繃看起來有點嚴肅。瓦兒咧嘴一笑:“嗬嗬,我就知道冀哥哥會接住我。”銀冀的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這丫頭永遠都這麼篤定嗎?若是他不在她的身邊,再發生這樣的危險怎麼辦?看來下次真不該再這樣慣著她,否則這丫頭越來越不懂得保護自己了。

瓦兒盯著他難得冷峻的麵容,小手自然地搭在他的肩頭,亮晶晶的眸子全是笑意:“有冀哥哥在的時候,我一點也不擔心。”眉眼裏,是毫無掩飾的信賴,她總是這樣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的安全交給他。每次在擔心懊惱的同時,又忍不住為她全然的信賴而心口塞得發熱。

低歎一聲,他盯著她的眼睛:“要是我不在呢?”

“要是冀哥哥不在……”她的眸子閃動了一下,小嘴扁了扁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冀哥哥不在,那我摔倒的時候就沒人接住我了。”英俊的少年頓時語塞,莫名的憂心掠過心口。這些年來,從她在繈褓裏對著他笑,到剛剛學走路,學說話……他都極有耐心地看著她,可是將來,誰能保重能一輩子這樣守著她?除非她是他的國妃。

耳邊想到她數日前大聲宣布的話語,他的表情柔和下來。

珍太妃聞過一朵紅梅的香味,那粉嫩晶瑩的花瓣竟然將她的皮膚也趁得年輕了許多。注視著麵前這一對真誠可愛的孩子,她的目光格外充滿憐愛。

梅園的入口,不知何時也多了兩個身影。丫鬟零兒為浦月容撐著小傘,低聲道:“小姐看到沒?我看那紅瓦兒除了會裝可憐,扮可愛,實在沒啥本領。”浦月容是浦文侯的獨生女兒,生得花容月貌,身子纖細修長,此時穿著粉色的長裙,白色繡著牡丹花的夾襖,一件鑲著白色狐毛的紅風衣,更襯托了她的高貴氣息。光這外貌一比,瓦兒倒像一朵青澀的小花,不夠明豔。

浦月容美麗的麵容僵了一會,撇起紅唇道:“可惜太子哥哥的眼裏好象隻有一個紅瓦兒!”零兒豈能不知道自己小姐的心思,“小姐想多了。太子殿下定是見紅瓦兒自小失去雙親太可憐了,加上太妃娘娘一直在撫養她,所以才會對她特別一些。上次在禦花園中,殿下不就當著大家的麵誇讚小姐您嗎?”

提及上次禦花園的偶遇,浦月容不禁恢複了笑容。那天她們正好從太學堂學習完出來,正好碰到一襲白衣風姿優雅的太子銀冀,不過瞬間,她又一次情不自禁被太子的翩翩神韻給吸引住。所以,在跟他們聊天的時候,她特意將剛從太傅那學來的新詩念給大家聽,還巧妙地加上了自己的見解,逗得銀冀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誇讚道:“月容妹妹年紀雖小,卻是內外兼修啊。”

梅園裏,大家興致正濃。浦月容的目光注視著那對親密的身影良久,快步走了過去:“月容來給太妃奶奶請安了。太子哥哥也好久不見了。”珍太妃聞言麵容一喜,笑道:“嗬嗬,月容也來了。今兒個這沁梅苑可真熱鬧。”

“好幾天沒見太妃奶奶,月容想念得緊。今天趁爹爹進宮,月容便一道跟了來。”月容笑容美麗,如一朵盛開的梅花。

太妃開心地點點頭,吩咐宮女:“快讓禦膳房先送幾道精美點心過來,晚膳也多做幾道菜,就說月容小姐來了,做她愛吃的。”

浦月容連忙上前扶住珍太妃,聲音甜美:“太妃奶奶對容兒真好。”說完,她的目光落在一旁隻及自己半頭高的瓦兒身上,有點驚訝,“哎呀瞧我剛剛隻關心太妃奶奶,都沒看到瓦兒也在。”

瓦兒抬起小臉,笑了笑:“是啊,我也來陪奶奶賞梅啊!”

浦月容說得隨意:“我還以為你在房間認真抄寫那一百首唐詩呢。”珍太妃看看她倆,不解道:“什麼一百首唐詩?郭太傅怎會一下子布置抄一百首?”瓦兒小臉一紅,有點窘迫,眼神立刻求救似的投向身側的銀冀。

“其實也沒什麼,瓦兒昨天不小心打破了郭太傅的墨硯,順手扯破了旁邊的一副畫,所以郭太傅讓她反省一下,抄抄唐詩靜靜心。”銀冀微笑著在一旁解釋道。珍太妃點點頭:“原來如此。瓦兒以後可要當心點,做錯了事被罰是應該的。郭太傅雖然嚴厲,但是他是學識淵博之人,你要好好學習才是。”

“是,太妃奶奶,瓦兒謹遵奶奶教誨。”瓦兒感激地看過銀冀一眼,乖巧地答道。浦月容僵了僵笑容,悄悄地瞥過銀冀俊朗的麵容,心中緩緩升起不悅。

宮中歲月容易過,世間繁華又一年。

瓦兒在這一年中,身子突然抽高了不少,原來不及銀冀胸口,現在幾乎已跟他的肩頭一樣高了。但是,在銀冀身邊時,她常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懶洋洋地靠著他結實的手臂上閉目養神。藍楓雲愛憐的目光追隨著她,常常雙手合十,念道:將軍,夫人,靜兒小姐……如果你們有聽到楓雲的祈禱,就請保佑瓦兒小姐吧!願她永遠這樣幸福。而此時的瓦兒再去後山小溪放蓮花燈的時候,已經學會悄然掩飾傷心與失落,因為她已經知道——爹娘和靜兒很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銀冀在這一年裏,開始跟隨銀嶽王學習管理朝政,加上十一歲那年突染怪疾,雖有控製卻一直未愈,胸口時常氣悶疼痛,所以練武強身必不可少。如此一來,他的宮廷生活不再若以往輕鬆,陪瓦兒的時候也越來越少了。

這天,瓦兒一見到那抹越發挺拔修長的身影,就忍不住兩眼一亮,提起裙擺飛奔過去。一襲淡雅銀衣的他站在園子之中,與四周的綠樹青石一相映,顯得格外俊逸。

“冀哥哥,都忙完了吧?”這天,風和日麗,黃鶯婉轉啼鳴,瓦兒一看到正朝回廊這邊走來的身影,一雙大眼立刻在陽光中快樂地閃爍。銀冀走近,自然而寵溺地揉揉她的發絲:“不,得馬上去禦書房,父王在等著。”

大眼中的光芒立刻黯淡了不少,她扯起唇角:“現在要見冀哥哥一麵,都好難了……”

“因為冀哥哥已經十六歲了。若想將來成為一位真正的明君,讓銀暝國更加繁榮富強,百姓生活安定富足,冀哥哥現在開始再也不能浪費時間了。”他說這話時,眼睛定定地注視著宮殿之外的湛藍天空,幽黑的眼眸裏蘊藏著屬於一種男人的堅定。瓦兒聽著他沉穩而飽含決心的話語,心口不禁熱了起來。雖然她似懂非懂,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一個國家穩定富強,但是她清楚那絕對不是一條輕鬆的道路。原本想趁這明媚春光邀他出宮踏青的念頭頓時壓了下來,瓦兒側頭一笑:“冀哥哥真辛苦。不過,將來冀哥哥一定會是位明君的。瓦兒也要做名真正母儀天下的國妃,協助冀哥哥管理天下。”

“你這丫頭……”英俊的臉龐浮起溫暖的笑容,在一道道金色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記得第一次她大聲告訴他——長大了要做他的國妃,他隻以為是自己一直對她寵愛,她孩子氣說說罷了。沒想到這一年來,她一次比一次說得認真,好象已經將自己定位為銀暝的國妃了,讓他常常淡笑無語,心情愉悅的同時又多了種壓力。捏捏那張白皙柔嫩的臉頰,他笑得溫柔:“你這丫頭若再淘氣惹禍,盡惹麻煩,還能如何幫我?”

“那我發誓,以後再不跟太傅頂嘴,不背著雲姨偷玩,也不跟……月容、安然她們鬧別扭,這樣總行了吧?”

銀冀薄唇一揚,心情如春風輕揚,不過,他仍然無法答應。

“好了,冀哥哥要去禦書房了,你就回沁梅苑吧。”

瓦兒轉過身,呆呆地注視著那抹背影,嘴裏咀嚼著一絲難以辨別的滋味。冀哥哥依舊包容自己,當她闖了禍也會及時幫她兜著,可是到底是哪裏……哪裏變得不一樣了?他的眼神?他的動作?他的語氣?還是他的心……不,不會!冀哥哥剛剛還對自己笑得溫柔,他的眼睛絕對不會騙人的。可是,淚水卻止不住彌漫了眼眶。吸吸發酸的鼻子,瓦兒用力地以手背抹去它,然後小嘴微微一揚,帶著含淚的笑容往沁梅苑的方向走去。

遠處,修長的白影頓下腳步,回過頭,看見她嬌俏的身影消失。其實,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即使她是個大麻煩,讓人一天沒看見就放不下心,他也已經習慣了。將來自己繼位,如果真要冊立國妃,那妃位也是非她莫屬。隻是目前情況有點複雜,並不適合就此表態。珍太妃最大的遺憾就是兒孫太少,常歎息銀氏王族現在就他一條血脈,而父王也有意讓他將來多立後妃,多生育子嗣……

跟隨父王理朝這段時間以來,讓他逐漸意識到一個嚴峻問題——“太子妃”之位就像一塊肥美的羊肉,正被朝中多少將臣暗中瞄準。如今自己還隻是太子,學好治國強綁之道、增強個人實力才是正事。隻有父王願意全心信任自己,那將來立妃的主動權便將由自己操控。瓦兒還小,根本尚不懂事,怎能讓她就此成為眾矢之的?看來,以前對她的寵溺太多並非好事,自己該有所收斂,也該讓這丫頭多多磨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