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正值初夏。白日裏太陽微微上頭已有些刺眼，可一入了夜，卻依舊是更深露重的光景，須得比白日裏多披一件衣服才不至於受涼。
謝年為坐在桌前審閱奏折的男子披上了一件披風，靜靜地退後兩步立於屏風處。
“謝年，今日初幾了？”男子終於開口。
“回皇上，今日已是五月初六。”
“五月初六……”男子起身看著窗外的星辰失了神，自顧自地說著，“一眨眼竟也兩年過去了……”
謝年看著當今聖上，一片銀輝灑在他墨青的衣袍上，少了朝堂之上的冷峻狠佞，整個人都變柔和了許多，卻也多了一絲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像極了那個人。
“走吧，去竹心殿。”男子突然說道。
“遮”
謝年跟在男子身後兩三步遠，從皇上的書房至竹心殿不過一會兒功夫，穿過三條長廊便到。
當初那竹心殿的主人聖寵至極，當今聖上每日一處理完朝堂之事便前往這處宮殿，一連數月未曾踏足過其他妃嬪的寢宮，聖上還有意要立那位主子為後。
不過在這後宮之處，如此的聖愛卻並不見得就是好事，樹大招風，後宮從來都是是非之地，竹心殿那位更是因此而送了性命……
“奴才參見皇上……”行至殿門口，小李子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時。
“起來吧”皇帝並未看跪在地上的這些人，徑直向園子的另一端走去。
這才剛入初夏，本不該是睡蓮盛開的時候，可這池子正中卻端端長出了兩隻白色的花骨朵，在月光下顯得猶為鮮豔欲滴……
“皇上，這些睡蓮為什麼還不開花呀？”身穿白色長裙的女子趴在水榭的木欄上，嘟嘴撒嬌道。
“傻瓜，睡蓮得盛夏時節才會盛開，現在才將將五月初，還早呢。”男子左手捧著一本書冊，抬頭寵溺地看著眼前的女人。
女子突然轉過頭來，“可是我們仙風穀裏的睡蓮這個時候已經盛開好多好多了。”明眸皓齒，森森睫毛在午後陽光下開出一道迷人的風景，正好將眼角的淚痣隱在陰影裏，讓人移不開眼睛。
那個時候他覺得她一定是上蒼送給他的禮物，他隻想一輩子將她捧在手心，保護她，愛她……
“小李子，這睡蓮什麼時候開的？”
被叫到的小李子低頭回道，“回皇上，小的不知，昨日都還未曾見到這個……”言語裏已聽得出些許的害怕，若是皇上今日心情不佳，說他看守不仔細，怪罪於他也不是不無可能……
“罷了，罷了，今日是她的忌日……”說罷往臥室走去。
謝年和其他的宮人走至房門便停了下來，顏妃娘娘在世時皇上就不喜有人打擾他們，命一眾人在門外侯著就行，時至今日還是保持著這樣的習慣。
這兩年來，皇上幾乎每日便會到這竹心殿坐一坐，有時待一會兒就離開，有時也會歇在此處。對這殿中的奴婢來說，他們對皇上的到來已經習以為常了。
確切說來，這裏似乎已經成了當今聖上的第二個寢宮，雖然這宮殿的主子早已不在了，但一眾下人卻是萬萬不敢懈怠的。
依照聖意，這殿裏的一切事物以及習慣都得按著娘娘還在時的形狀，切不可擅自改變一二。
仍記得有一次夜晚起風下大雨，而值班的宮女正好忘記了關娘娘臥房的窗子，導致房內幾副畫像被吹落在地。第二日一早聖上便過來竹心殿，看到地上的字畫殘破不堪，自然是憤怒不已，當即就命人將那宮女拉出去杖斃。
過了這麼久想起那次的事依舊會感到一陣惡寒，小李子不自覺打了個寒戰。“萬幸啊，還好剛才沒事……都說伴君如伴虎，以前娘娘對下人們都特別好，不管犯了多大的錯，隻要娘娘一求情，皇上就會饒了咱們，可自從娘娘走後，皇上更是變得陰晴不定，一丁點的小失誤都有可能會丟了性命。”小李子在心裏麵為自己沒有掉腦袋這件事暗暗慶幸了一把……
晚風習習，微風卷著園中小青竹的味道襲入屋內，她很喜歡這種味道，所以他命人從江南移了這幾株小竹回來。
“晚兒，前年這個時候你還在問我睡蓮何時盛開，可是你知道嗎？它並沒有開過。說來也奇怪，這園子的睡蓮以往也有過，卻單單這兩年不見一支花骨朵。我一直在想，其實你的魂魄一直在這裏，因你還生我的氣，所以才不讓它開花對不對？”
畫像中的女子笑著，指尖停了隻五彩蝴蝶，那沒心沒肺的樣子仿佛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今日是你的忌日，晚兒，你會回來嗎？哪怕是托夢給我也好，讓我知道你還在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