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鴻館西廂打掃的幹淨,屋內對門處有一香案,紫砂盤香供的是文曲星君。左牆一烏木架幾案,上有壽山石兩品,透雕花螺一方,還碼好諸多書籍,本本立正。孟中興掌起燈,匡長流隨意翻看,除了倉頡的《鬼哭史經》、《天地步解》、昆陽高士的《龍門心法》,其他多屬政論子集,便放回擺好。
孟中興鋪好兩張寢床,放下紗帳,回問道:“長流兄啊,你對那馬匹夫實在過於客氣。我等在國都辭別首輔大人時,不已大致了解了他的品行,你又何故同他攀談?”
匡長流緩笑:“中興啊,你也知‘君子難交,小人好怨’的道理,我也是為了咱們的大計。不說那廝了,你出去查探的那一番如何?”孟中興穩坐床上,一腳勾過床前踏板,左手撥須,右手示意匡長流坐下。
二人一同望了眼緊鎖的門栓,孟中興才道:“我見到了聚寶營與我們書信往來的內線。這情況也算是八九不離十了吧。”匡長流若有所思道:“眼下馬符子也還算是那墨老大的一個顧及,明日我們千萬裝作不知任何事,少起衝突。這線人與我們互通一年多來,你覺得他真人如何?”
孟中興頓了頓,說道:“看著還算誠懇,言語裏我倒試不出什麼破綻。不過我天生魯莽,怕是會漏掉一些問題。”匡長流起身問道:“他此時,可還在那點火之處?”孟中興思索後攤手不定。匡長流從門後木架上取下大氅,側目道:“賢弟,為兄再去探探,保證萬無一失。”
孟中興道:“長流兄放心,就算動武,我那船上還有四個‘看家法寶’。”匡長流微抬手阻斷,輕責道:“看家法寶自是最壞的情況才用,萬不得已,我們近期都不可傷了元氣。”孟中興連連點頭。匡長流一閃身出了廂房,屋門輕回原位,木栓落下,隻是細細一聲響動。
東南方海蝕洞群外,胖子扶著大有來到火工坊西下兩丈餘的一塊礁石處,指著旁邊的水窪安撫道:“吐這兒啊,別往我這邊轉,怪惡心的。”他蘭指並翹,狠推大有的腦袋,但見大有捂著胸口,歪嘴流涎,想必那雞頭卡在胸中了,一時半會兒還是出不來,他隻好站在一旁掐會兒腰。兄弟們兵分幾路,四處搜尋去了,不知幾時回來。正閑得無聊,偶見大有腰間掛了個小布袋,露出墨老六抽的煙絲,來了興致。
他不管大有還在那裏涕涎橫流,三下五除二解下他的布袋,賤笑道:“好兄弟,哥哥我先去爽快會兒。你啊,慢慢兒來,不著急啊。”他扭動肥臀,想找個荒涼僻靜處偷偷來幾下。隻因老六這煙草跟旁人的不同,是墨老大欽賜的。聽說少主懷抱兒的時候生過大病,險些夭折。老六是熬粥嚐藥、端屎接尿,比老大還上心,所以墨門待他不薄。這販私鹽落下的上等煙草,必定有老六一份。
這物件幹燥清軟,不出髒油,色澤若琥珀,嗅之濃鬱甜香。胖子妄想過幾次,必定是不會看走眼的。想必是那青瓢趁老頭兒不注意順來的,他自言自語:“老子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走走停停,終於找到一個不起眼的洞窟,亂石前竹叢掩映,必不會有人發現。
他塞好煙絲,剛剛點上,忽聽得洞窟內有人聲,細細聽還能辯出說的是什麼,他緩近蹲下,附耳貼到石縫上,偷聽起來。
隻聞一男聲道:“今天不是來過了嗎,怎麼,還不放心?”
另一人很是斯文:“還是要周詳再周詳,出不得一點差錯。那馬符子事後如何處置我們不問,但這一個多月,萬事求穩。”
“那…”對方疑心道:“若能保萬全,確能帶我離開這鬼地方?”
斯文男聲道:“釋門不打誑語,我們既是貪求穩固,那麼閣下求生的欲望之強,正可保我們對你的信任。聚寶營瘋魔惡徒太多,晚年想必煎熬。而我們若能平步青雲,自是忘不了閣下,以後您側壇獨享一爐紫煙,也非是不可啊?”
對麵男聲嗟歎:“您大可放心,我實在受夠這裏了,累贅的婦人、糟心的惡親……何況還有孟門主賞識我那兩下子,肯綬我心法揚長避短,我一定忠心耿耿。”
說了半日,也不聊明日到底何事,隻覺得這嗟歎男聲好熟悉。就在這放空片刻,煙槍一拐燙到胖子臉上,他蚊子哼似得吱了一聲,心想糟糕,趕緊繼續模仿蚊子聲想要躡步遠走。哪知還沒出去兩步就被一個黑影飛身攔下,抬頭去看,大驚失色,竟是此人!
那人咬牙切齒:“兩年前我隻摘了你一隻眼,實在後悔。今天,我送你去見那苦命的亡魂!”
胖子還沒反應過來,剩餘的一隻眼也被人連根拔起,眼前從殷紅轉黑。他正欲大叫,卻被一大根竹筍懟入口中,兩顆爛牙也被捅進了肚裏,隻剩四肢繼續掙紮。隻聽那人道:“墨門真是一群爛人!”胖子翻起身連連磕頭,卻突覺一隻鋼爪猛插進後脖頸,擒住脊柱向上提拉。求生本能使他雙手亂舞,隻拿那煙槍作困獸之鬥。然而不消片刻,已是撒手當場。
洞中又出來一人,看到此景先是誇獎道:“老弟好一招‘窮奇探穴’,金鴻門招式日益精進了。”然後又拱手:“屍體留在此處,怕還生事端,且讓我用木遁將他移走。你趕快離開,不要再讓人看見。”凶手正身行禮:“多謝先生,我今日自滅同門,已是絕了後路,還望先生日後能有提攜。”說罷,便疾退走了。
匡長流看著眼前的屍體,輕蔑道:“一群瘋狗,殺人也是這等野蠻,我匡某人怎能與野獸為伍。希望此番苦修,可得善果啊。”歎畢,取出囊中沉香木串,低吟數語,倏而暗吼一聲:“哼!”周圍悉悉索索,草木自行折斷包覆到屍體上來,轉瞬已變成一個草球。匡長流威嚴道:“物有本末,事有始終。草木生於水亦可返於水。來來來,精靈開道,南送汪洋底。”但見草團癱作一個鼓包,迅速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