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弈寓(1 / 2)

過了幾天,家裏發生了一件反常的事,一向喜歡安靜的父親竟然帶回來一位客人,還畢恭畢敬地請他進來:“黎老前輩光臨,寒舍實乃蓬蓽生輝。拙荊與犬子楚馳未曾遠迎,萬勿見怪。”

父親叫他“前輩”,還用文言文對話,我很好奇地走出房間,想看看這位姓黎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隻見他身穿棗紅色長衫,腳踏青色如意布靴,頭戴純黑六合一統小圓帽,鼻梁上夾著茶色玻璃的圓框眼鏡,左手一根長款中式煙槍,右手提著一個紅木方盒,儼然一副民國教書先生的打扮。我不知道一個抽煙的老者怎麼保持如此矍鑠的氣色,雖然垂到脖子的胡子已經全白了,年紀不在古稀之下,但麵龐的皮膚卻紅潤而光滑,用“鶴發童顏”來形容再適合不過了。

黎老先生也看了看我,說道:“想必此即令郎,昔日與楚公皆會於棋社未得一見,今朝相逢,果真一表人才也。”

我鞠躬道:“黎老伯過獎了!您請進。”

父親瞪了我一眼:“沒禮貌!這位是黎韶老先生,我們是多年的棋友,這才能請到他來我們家作客,他可是……”

黎韶拍了拍父親的肩膀打斷了他,對我說道:“無須拘禮。吾乃塵世間一嗜棋如命之老翁罷了。久聞楚郎頗具才氣,非但登台朗誦會戰群英,吟詩詠賦亦深得造詣。老夫且出一聯,與小友怡情——”

馬照譜行,棋有千招非聖手

我暗暗稱奇,黎韶題出的這個上聯,雖然不難理解,卻寓意深長:他和父親應該是通過象棋認識的,所以前四個字用了“馬”和“棋譜”,但接下來又說,就算學會千種棋譜上的招數,也並不能成為聖手。

這似乎和我的處境非常類似,我練了256種共鳴方式,但還是難以用在朗誦上。想到這裏,我忽然又記起林脩的話,不光要學會背下來,更要“念一句想五句”,這點應該在象棋對弈中更重要,因為要時刻預測對手的動向並且搶先一步。想到這裏,我來了靈感:“前輩,您的上聯很有哲理,那晚生就對一個——”

炮先敵放,眼觀五步是贏家

說完,我微微流露出得意之色,雖然這學期以來,把生活的重心從文學創作轉移到朗誦上,但對一個對聯還是不在話下的。於是一個抱拳,等著黎韶來給我這個答案打分。

黎韶沒有直接評判對聯的優劣,而是坐在我們家飯桌前,點著煙抽了一口,然後緩緩打開紅木盒子,隻見裏麵是一副也是紅木製的象棋,看上去年歲可能比我還大,上麵的字都快磨平了。說道:“老夫棋癮攻心,小友可願切磋一二?”

父親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下。反正今天研究共鳴又是一無所成,那麼換換心情也無妨。於是我坐在了黎韶的對麵。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擺好了自己麵前的棋子,是黑子,也就是說把先手讓給了我。

下棋確實不是我的強項,頂多下贏艾明堅那個臭棋簍子,跟付壯他們對弈都很吃力。更別說在真正的高手麵前,一開始就落了下風,隻有連連招架的份,再加上一個不該有的失誤,沒幾回合就被“雙炮”將死,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宣泄心中的懊惱。

黎韶把煙槍裏的煙葉點著,深吸一口,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小友久疏棋陣,未免力不從心,老夫勝之不武也。次局小友悔棋可自便,方能戰之一快。”

這是讓我隨意悔棋,那起碼隨機失誤都可以避免了,說不定能扳回一局,於是我再次擺好棋:“那晚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繼續剛才的進攻戰術。可是,無論我怎麼悔棋,總會慢慢陷於劣勢,各種走法似乎都逃不出黎韶的法眼,我的車馬炮在一次次被“將抽”中元氣大傷,隻得認輸投降。

這一局讓我輸得心服口服:“前輩果然棋藝高超,我隻是在對聯裏說出了‘走一步看五步’,而您是能夠真正地做到贏家!我想怎麼走您都了如指掌,實在是令人佩服。晚生技不如人,您還是和家父對弈吧。”

黎韶捋了捋胡子,搖著頭說道:“非也,非也。老夫豈有如此神通?如若不信,不妨再對弈一局,小友可悔棋如故,吾則以五秒快棋為限,何如?”

我頓時又驚又氣,就算欺負新手也不能如此目中無人吧。我無論考慮多久都行,還無限悔棋,但黎韶卻必須在五秒作出決定,他就算是電腦也不能有如此快的速度。那麼他到底何來自信?不管了,就算瞎撞也該撞上那麼一次了。我便重新擺好棋,咬了咬牙:“希望前輩不要後悔,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