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定誓將我的愛情進行到底。我有底氣,賈府最高領導賈母是我的支持者。
可是我忘了賈母年事已高,我和寶玉還沒結婚,她就壽盡而亡。賈母死後王夫人請我去做客,她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說,我永遠都不會同意你和寶玉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我像頑寇一樣奮力抵抗:寶玉的意思呢?
這不是自由戀愛的時代,寶玉的婚事還是要遵循父母之約媒妁之言的。王夫人輕描淡寫地說,你說你嫁入我家,有啥好?三從四德,相夫教子,還有從此不能再寫詩。
我在心裏盤算,嫁入侯門,放棄我心愛的文學事業還在其次,最主要的是我會沒有自由,沒有尊嚴,王夫人都擺明車馬了,即使一輩子低聲下氣,也不會從她那裏贏得半分的眉梢眼角。在王夫人鷹一樣的眼睛注視下,我歎氣說,我放棄。
真是識時務為俊傑。王夫人像猜出我的心思,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來,我還要求你一件事。
王夫人和我談話的第二天,寶玉興致勃勃地跑來找我,顰兒,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喜事,我媽同意咱們的婚事了。
我強笑道:是嗎?
是真的,你不高興嗎?
高興。我心在流淚,我說,將來我若死了,你還會娶別人嗎?
這麼高興的日子,幹嘛要說這麼喪氣的話?
我是認真的。
那好,你若死了,我就做和尚。
這一次刻骨銘心的見,仿佛就是為了不留痕跡的散。寶玉結婚的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昏黃的燈下看《西廂記》,嘩嘩地翻著,紙張脆弱,我模模糊糊地想著一個男人說:我們要永遠一起看書。如今,這個男人正在不遠處熱熱鬧鬧地娶新娘,我都能隱隱約約聽見他歡暢的笑聲。既然無法相濡以沫,那就相忘於江湖吧。
早上,一夜未睡的我把我的一雙繡花鞋放在了湖邊,我斜著一身排骨站在湖邊,瞪著眼,硬是沒有淚水流出來。
然後獨自離開了京城。
一路向北八百裏。
大家已經猜出來了,王夫人求我之事,就是要我佯裝沉湖自盡,目的是為了讓寶玉死心。我答應了她,卻拒絕了銀票。雖然我在離開京城的路上,曾有些後悔,說實在話,作家都窮得和水洗一樣,那些銀票足夠我後半生可以專心搞創作而不用擔心明天的早餐在哪裏。並且我一直認為不要考驗人性,千萬不要,因為它根本不堪一擊。可是當王夫人把銀票推向我的那一霎那,我還是拒絕了它。我覺得,隻要我伸出手,我就背叛了賈寶玉。我感覺我在誘惑麵前表現出的理智,綻放出了人性的光輝,讓所有人,包括王夫人,都應該深刻地體會了愛情之美。我就是要讓賈寶玉不枉真愛我一場,雖然他有可能一輩子不知道。
後來,當然是風聲過後,我的丫頭雪雁偷偷地與我書信來往起來。於是,在遙遠的不為人得知的城市我就得知了:寶玉在結婚之後的第二天大吵大鬧,王夫人卻從容拿出我放在湖邊的鞋,告訴他,說我其實是仙子,已被召回天庭奉為“芙蓉仙子”。 很多丫環因被王夫人吩咐過,便說,那天早上她在湖邊,見我一身白衣隨著滿湖的霧氣嫋嫋升起。還有丫環隨聲附和,是呢是呢,我也看見了。賈寶玉見這些丫環一五一十地說得精彩,也就深信不疑了,還把悼念晴雯的詩作《芙蓉誄》,拿到水邊去悼念我。於是薛寶釵終於如願得到了賈寶玉的身,她世俗豐滿的熱氣,正好暖暖這在成長中有過缺陷的男人。
但我知道,薛寶釵隻能成為賈寶玉的黃臉婆,而賈寶玉將會用他長長的一生來思念我,我從此成為他生命中惟一的愛人。
(原載《齊魯晚報》2004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