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和安在外地過了四年逍遙自在無拘無束的學院生活後,回到有父有母的家裏,竟不適應了。安媽和我媽仍當我倆小時教我們過馬路教我們穿衣服,一副“給你美食但要交出自由”的慈母圖,見我們完全照做就眉開眼笑,否則誓不罷休。殊不知女兒翅膀已硬,更生出反骨。我倆共同去找領導,申請了間宿舍。於是我和安便從家裏搬出來,同上班同吃飯,日子過得逍遙而美麗。
我開始戀愛,於是,或拍拖約會,或縮在宿舍炮製小說,居然挺忙活。安眼眶子高,仍閑雲野鶴獨自笑傲江湖,但也不肯就此閑著,她是舞迷,每日對鏡描山繡水一番,就去龍飛鳳舞,回來也不管我聽不聽總要繪聲繪色描述見聞。
那晚,安跳舞回來,甩脫高跟鞋雙手撐床沿上翹起雙腳:“梅,我預備戀愛了。”我正沉浸在自己編織的小說情節裏,心思不屬地問:“哦,花落誰家?你看見了我,我看見了你,心怦怦直跳,手心出汗?”說完,我自顧大笑。安瞪眼:“少貧,我說的是真的,我在舞廳裏愛上一個人。”我的思路戛然而止,仿佛噎著似的抬頭駭笑:“誰這麼有魅力,竟把我們的安小姐迷倒?”
無怪我駭異,安是我從小玩大如今又同一單位的閨蜜,她雖然不傾國傾城,但明眸無塵潔心無憂。初中時就有小男孩偷著給她寫情書,上了大學後,在智慧有餘美貌不足的女生群裏更顯卓越不凡,被那喜以貌取人的淺薄男生寵得不像樣子。我一直認為安的白馬王子將千年難遇,沒想到這麼快就遇上了?
我獵奇心起,那是何方神聖?於是第二天與安並肩踏入舞廳。
舞廳裏撲朔迷離醉紅亂旋。我倆坐看亂糟糟的人群,安指著一個正擁著女孩翩翩起舞的男孩給我看:“喏,就是他。”
本來以為那位白馬王子正苦巴巴地等著安的寵臨,沒想到人家舞得正歡。“校園舞後”淪落民間,竟混得如此不堪!
很快,那個男孩發現了安,徑自走來。我相其麵,人倒清清爽爽,隻是頭發用摩絲定出幾縷於額前,略有幾分油腔滑調之感,我頓時為那些得不到安的落選者鳴起不平,他比他們強幾分?曲恭維道:“一直聽安說起你,沒想到才女也這麼漂亮。”
我頓生惡感,安卻敲打了下他的頭,樂不可支。我哭笑不得,安竟喜歡此類男子,我倒走眼。看來蘿卜白菜,各有所愛啊!
沒想到安媽竟反對安和曲,求我勸安回頭:“那麼多大好青年她看不中,怎喜歡那麼個窮小子呢?”我麵有難色。安媽哀哀地說:“姨求你了,你知道安從小嬌生慣養,跟著一個失業青年,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呢?”我大吃一驚:“您說曲無工作?”“是,安尋死覓活要嫁的人我們豈能不打聽清楚?”
我頓時埋怨安被愛情衝昏頭腦,立即把曲打入拐騙女孩的惡棍一類。此時是顯示誰是真正朋友的時候了,我爽快答道:“姨您放心,我一定把這愛情扼殺在搖籃中。”我惡狠狠地做了個扼喉的動作,安媽憂心忡忡地笑了。
為了安將來能過上幸福而平安的日子,為了安媽那欲哭無淚的愛女之心,我開始調查曲的背景。
安卻不知道她的母親已經聯袂我這股反動勢力迎麵而來,成天掛著笑亂哼情歌。
調查結果果然如安媽所料,曲大學畢業後,因所學專業和職業不對口,混天聊日一段時間覺得碌碌無為,便把借以糊口的工作辭掉,獨自在社會上闖蕩,卻因不太會謀生,日子過得窮困潦倒。我良言逆耳地勸安:“他配不上你。”
安說:“我相信他不會永遠這麼落魄。”
“嫁給他你會吃苦。”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乎?”
“魚”一副情願甘苦與共狀,我無言作答。一個男人無權無勢無工作,窮困潦倒饑寒交迫,可你說不出緣由地愛他,在別人眼裏嫁他苦不堪言,而你仍然愛他,這便是真愛了。在市儈人生滾滾紅塵中,我們已學會先生存後愛情先條件後感情,真愛難覓,真情難尋。而安已得真愛,我作為好友還複何求?
安非曲不嫁,為了取得父母同意,想盡一切辦法,也哭,也鬧,最後安爸和安媽終於哀莫大於心死,極其痛心撒手不管,安含著眼淚取得戀愛自由的最後勝利。但此時驕傲的曲卻不肯娶,曲黯然道:“我拿什麼來娶呢?我連我自己都養不起。”
曲不肯與安在同一屋簷下生活,為了逃避感情的牽絆,決定去南方謀求發展。臨走時曲肩頭微動,默默地盯著安看。半晌,毅然踏上火車,安淚落如傾,我透過厚厚的雙層玻璃看見曲也淚光閃閃。
安注定就失戀了。
現在我和安靜靜地坐在宿舍裏,聽安淚流滿麵地訴說那段無望的故事。此時電視裏正播放著征婚節目,隻見那些紅男綠女們公開把學曆身高相貌金錢一一亮相,再門對門窗對窗地安裝愛情,走向婚姻的同時也走進了交易。看著安痛不欲生地體驗真愛,不知怎麼回事,我突然特別羨慕她。
(原載1997年9期《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