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蒼茫,漸行漸遠,許多重大的事情都如過眼煙雲,不留蹤影,唯我少年時代的一件往事,卻讓我至今思之仍內疚不已……
那年我上四年級,我們的學校掩映在一片綠樹之中,頗幽靜。照說我應該用功才是,但偏偏我們的學校和電影院隔一條街,上學放學都要路過,那貼在櫥窗裏花花綠綠的海報時不時地誘惑著我們,便常有意誌不堅定的學生逃課去看電影,而我隻能眼巴巴地暗中羨慕他們,我的父母是沒有閑錢讓我做這種奢侈事兒的。一張電影票頂全家一天的夥食費呢。
學校仿佛知道我的心思,常常包場。隻有那時,父母才踟躕而又無奈地給錢。那次,學校組織看《飛來的仙鶴》時,我忽然發現電影院門口那個檢票員很麵熟,像極了我們班的王美玲。就回頭瞅美玲,見她低著頭衝檢票員嘟囔句什麼,紅著臉進了影院。
看完電影。我叫住美玲:“那個檢票員是誰?”
“我爸。”她還不好意思。
“什麼?你爸是檢票員?”我驚喜萬分,“那以後我們看電影豈不是不用花錢啦?”
美玲囁嚅著,我不由分說地說:“別不夠意思啦,以後放映新片,讓你爸弄些票給我們不就得了。”
沒幾日,電影院放映了新片,誰知她竟一點動靜也沒有。直到新片放過,又換新片,也沒見她的“意思”。年少輕狂的我惱羞成怒,沒多想就認為她存心不把我這個班長放在眼裏。走著瞧好啦。
我開始充分利用“職權”找美玲的碴兒,像故意批評她值日打掃衛生不幹淨啦等等。同學見美玲得罪了班長,遂紛紛討好我而疏遠她,美玲頓時孤立了。
這種局麵果然沒撐多久,一日,美玲從口袋裏掏出一些票給我:“我爸給的。”
我把票發給同學,那天我們美美地看了一場免費影片。從那以後,每逢新片上映,我隻要一句:“又放新片了。”美玲總會自覺地拿來一些票。奇怪的是同學們竟不感激她,反覺得是我恩澤全班。
一年過去,我們看了許多免費電影。忽一日,美玲沒來上課。下午有同學捎信:美玲的父親出了車禍而喪生。
我們去看美玲時,才發現她家竟那麼貧窮,幾乎是家徒四壁,還有個癱瘓的母親臥在床上。美玲跪在她父親的遺像前焚燒遺物,我默默地幫她。當翻一本賬本時,我吃驚地發現,她父親生前竟欠了一大筆錢,其中就有他給我們買的整整一年的電影票錢。
我一時呆了,不敢抬頭看美玲,更不敢看遺像中美玲爸爸那張慈祥的臉。
(原載1997年8月9日《大眾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