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學生而言,若身邊有個成績比自己好幾倍的表姐,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反正我是特別壓抑。
那年,我們家族出了兩個高考生,我和表姐。
我倆同一年出生,同在一個學校,卻像我媽說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是學校的尖子生,全校排名第一,而我中遊水平,還是班內排名。即使她考第二,我姑都會陰了臉,一個勁說沒發揮好。而我,考進班內前十,我媽都要美上一陣。
我最怕我媽和我姑碰一塊了,嘰嘰咕咕一陣,然後我姑神采飛揚,我媽萬分沮喪,仿佛我和表姐是她們最大的裝飾品,姑姑的裝飾品是鑽石,我媽的是石頭。
在鑽石的照耀下,我們這個家族的男孩女孩都是石頭。每次家族聚會,我們幾個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都玩的特別嗨,隻有表姐這塊鑽石坐在桌子旁發著孤獨的光。我清楚地看出她其實很想加入我們的行列,但我們總是排斥她疏遠她。有一次,她主動靠近我們,甚至帶著討好的表情,堂弟卻諷刺她:你是第一啊!我們可別耽誤了你。堂弟學著我姑說話的口氣,其實堂弟平時說話並不這麼刻薄,看來他也被表姐耀眼的光芒灼傷了。我不止一次聽嬸嬸說他,你看你表姐你看你,你還是男孩呢。表姐訕訕道,其實我壓力最大了,就像跑步,回頭一看,黑壓壓一片在追我,像招了螟蟲一樣,很讓人絕望。我覺得她特會裝,本來高考壓力就很大了,身邊還有個三頭六臂的第一名,我才更絕望呢。
還有三個月就要高考了,那天我正天昏地暗地背書。我爸我媽竟然一起進入我的房間。我媽說,閨女和你商量個事,我建議這個周末咱全家去野外遊玩。前幾天她還在鞭策“今日之苦就是他日之甜”呢!我狐疑地看看我爸,我爸竟然附和:這是我和你媽共同商量的結果。
那天我家的遊玩行動在我強烈的反對下,夭折了,但是我覺得他們一定在耍什麼陰謀。果然,在兩人躲躲閃閃的言語中我得知,表姐因為壓力過大,竟然得了神經衰弱症,瘋了。
起初我姑並沒發現表姐的異樣,盡管表姐經常訴苦說她睡不著覺,即使睡著了也作惡夢,夢見她在考試,試題全部不會做了,直到交卷鈴打響,她的試卷還是一片空白。或者夢見鋪天蓋地的螟蟲在追她,她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醒。我姑總是安慰她,種了十年樹,眼看到了摘果子的時候了,堅持堅持再堅持。
直到四月的一天,那天大雨如注,表姐忽然從房間裏衝了出去,當我姑和姑父跟出去的時候,卻看見表姐站在雨裏,四月的雨還是冷得刺骨,但她的眼神一直很安靜,安靜得有些嚇人了,他倆當場就傻眼了,知道自己優秀的女兒出毛病了。姑父衝進雨裏把表姐抱進房裏,他衝姑姑大喊:都是你逼的,這回如願了吧。
我去探望表姐的時候,表姐正坐在書桌前發呆,姑姑叮囑我,你別刺激她啊。待姑姑出去,我問,你真的瘋了嗎?表姐拉我坐在床上,你說呢?然後把枕頭蒙在頭上咯咯大笑,有種惡作劇的得意。我說,你何苦裝呢?表姐坐直身子說,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其實我的壓力最多來自我媽,我就想如果我瘋了她會怎麼樣?結果是,我媽這段日子天天安慰我,說其實上不上大學真的不重要,隻要我健康。自我上學之日起,我媽就給我定下清華北大的目標,哪有如此貼心過,說實話,我很受用,你替我保密好嗎?
父母都是愛我們的,那年,因為表姐的表演,我的父母被提了個醒,讓我愉快度過了一個高考時代。夏天的時候,我進了一本分數線,而讓我姑意外的是,表姐竟然考上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學,雖然不是清華北大,卻讓我姑喜極而泣,有種有失而複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