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師娘正在鋤地,就見一個豔麗的女人從一輛轎子裏鑽出來,鴨子般地扭啊扭地進了村。香椿一看,這不是杏嗎?當年香椿嫁給大樹的時候,杏嫁給了紅衛,大樹當了村裏的先生,紅衛進城搞裝飾。後來聽說紅衛發了大財,杏就搬到城裏住去了。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人家杏現在多美啊,再看自己灰頭土臉的,想當年杏連她一半好看都沒有呢。
香椿撂了鋤頭,回家就躺炕上。中午的時候,大樹回來了,鍋冷灶涼。他師娘,怎麼不做飯?病了?香椿一個鯉魚打挺起來,把一包東西扔過去。大樹沒接好,五彩斑斕散了一地。這包東西是一摞獎狀,大樹當先生的第一個年頭時,有晚在燈下給學生寫獎狀,寫完剩一張,他見香椿在燈影裏刷鍋洗碗,忽然靈機一動,在獎狀上寫道:香椿獲年度最辛苦獎。香椿竟像撿寶貝似的。從那以後,每年香椿都會得個獎,什麼最具潛質獎什麼最佳師娘獎。每次得獎香椿都恣得不行。
香椿說,你就會弄這些破玩意哄我給你家出憨力。大樹訕訕地笑。香椿又說,我數算數算我一共得了25張獎狀,也就是說你當先生當25年了,你看咱家有什麼?屋還是破屋。大樹說,我喜歡教書。香椿嗓門提高了八度,你喜歡的多來。
第二天,香椿去找杏。杏是回來招工的,想跟著杏進城打工的都擠破門。杏問,你不當師娘了?香椿說,不當了,頂吃頂喝?杏說,紅衛正好缺個管賬的,你家大樹有文化,保管一個月比當先生一年掙得還多。
開春,大樹跟著杏進城掙錢去了。第一個月就寄來一筆錢。香椿喜滋滋趕了劉莊集,扯了個褂子。回來,幾個兒蛋子正在一紮來高的麥地裏踢球,麥子地一片狼藉。見香椿過來,有個有些慌張:師娘來了。另一個打氣:他不是咱師娘了,管不著咱了。但畢竟先生的虎威還在,幾個兒蛋子還是站成一行:大娘好。
大娘?香椿怎麼聽這個稱呼怎麼紮耳朵。
香椿連新褂子都沒脫,坐上公共汽車就進了城。
又是一年寒假。大樹坐在燈影裏,給學生寫獎狀,寫完,給香椿寫。這回香椿獲的是終身成就獎。香椿問,啥是終身成就獎?大樹說,就是一輩子都當師娘。香椿幸福地笑了,你就淨哄我吧。大樹忽然想起一事,他問:春上的時候,我在城裏打工好好的,你怎麼把我叫回來了?香椿說,唉!我被別人叫師娘叫習慣了。
(原載2013年第1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