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謀殺

非常經曆

作者:張紅勝

第一章 落帔“鳳凰”

黃葉一飄,天氣就涼了。獨嶺村裏的男人們都夾著鋪蓋,遠走他鄉掙錢去了。落魄的養雞老板郭長林還沒處去,就趕著自家老牛在坡上殺地。

地窄條條的,不夠一耙寬,勉強能著下牛,到了地頭牛就返不過身來。他隻好讓牛慢慢跳下塄地地,從塄地地犁回來,再吃力地爬上塄上地犁過去……這樣反複循環幾圈下來,本來一天能犁三畝地連氣也不喘一口的大老犍,被這三分刀把地累得渾身汗珠滾滾,呼哧呼哧地張著大嘴喘粗氣;他的渾身也像散了架,又酸又疼又乏。

“郭老板,我看你還是別犁地了,還是跟我去下煤窯吧!隻要你跟我李育紅幹了,保證讓你不出力氣發大財。”有人遠遠地喊了一聲。

郭長林抬頭一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山路上向自己挪近。細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初中同學李育紅。

這李育紅在學校時學習沒一下,回回是摸屁,人瘦得像一根竹竿,風一吹就要倒了。沒想到不念書了居然還成為一個小工頭,領著一幫人在煤窯下幹活,不但掙了錢,人也吃胖了,壯得像一頭牛。他早不種地了,前幾年就買了城市戶口,在城裏買了單元房,成了城裏人。他想把他爸接到城裏住。但一輩子沒在城裏住過一天的老漢一進城就蒙了,出門摸不清方向,好幾次找不回家裏來。沒有一個熟人,悶得簡直要上吊,回到家不會開門,隻好等他們回來再進。他對電視也不感興趣,一天無聊得要死,最後還是逃也似的回了獨嶺再不出去。李育紅沒辦法,隻好抽空回來看看他,送點錢和吃的。回來就一頭鑽到郭長林家,倆人腳蹬腳喝他個暈天舞地。當然,煙酒都是他李育紅的。

郭長林心裏清楚,這李育紅雖然表麵上是請你吃喝,但臉麵上卻止不住露出得意的神態,有點“讓你瞧瞧”的意思,無形中就把他看低了。郭長林在學校也是頭頭腦腦,老師看重,學生尊重,如今鳳凰落架不如雞,虎落平陽被犬欺。心裏雖然不平衡,但沒刀子殺不了人。幾次想回敬回敬人家,但一想自己這倒黴相,也就隻能暫且咽下這口氣,等待有機會再慢慢出。心裏憤憤地說,不就是一個出死力下煤窯的嗎?等有一天我郭長林成了真正的老板,看你跟在屁股後怎樣舔巴,到時候給我係鞋帶我都還得考慮考慮你夠不夠格。

但自從養雞場倒黴後,他好像再也沒了東山再起的跡象,出口氣也就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倒是李育紅越來越滋潤了,回回回來就請他喝酒,每次都動員和他一起下煤窯:“等有了錢你再幹你的大事業、當你的大老板也不遲啊!總比你這樣守著二畝山地一頭牛強吧!”

他也曾動了心,媳婦吉美蘭也同意,隻是他媽死不放口:“地裏活這麼多,偏下什麼煤窯?你爸就是在煤窯底下砸死的,媽已經失去了男人,再不能失去兒子了,媽失不起……”

郭長林把牛放開,讓它也鬆散鬆散筋骨,啃幾口鮮草。自己就在地頭坐下來。西裝革履的李育紅甩過一支“紅河”煙,還“啪”地打開一隻鋥亮的火機,把足有一拃高的火苗點到了他麵前。他的心裏吃了一驚:這個當年不值一提的“小竹竿”,居然抽著和鄉長一樣檔次的煙,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了啊!

李育紅吐著煙圈說:“我知道你是放不下麵子,一個堂堂的縣一中高材生,一個曾經的老板,現在卻去下煤窯,外人肯定要說閑話哩。可是我告訴你,外人的閑話當不了飯吃,當不了錢花,不是有一句那什麼名言: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你現在就應該是下自己的煤窯,讓別人眼紅吧!我告訴你啊,你別以為煤窯好下,現在國家管得也嚴了,關了不少,想去下煤窯還要走後門呢!我和你說了多少回了,我和這礦上的礦長有點關係,你這個指標,已經給你留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咱倆老同學,還是一村人,從小光屁股一起長大,你今回說個響話,去還是不去?去,咱立馬走人;不去我也就不和你說了,找我的人多了。”

郭長林盯著頂在西山頭上血紅的日頭爺說:“你今回回來停幾天吧?”

李育紅說:“我他媽一天也不想在這鬼嶺上呆,看看我爸就走了。不過……你如果考慮去的話,我可以等你三兩天。不去的話,我明天就走。”

郭長林把吸剩的煙頭往遠處狠狠一扔:“那你就等我個三兩天吧!”

李育紅高興得臉上樂開了花:“好,咱就君子一言,劈地開天。天也不早了,你先殺你的地,我回去準備一下,老規矩,不醉不散。”

說完,不等郭長林表態,就站起身來,嘴裏哼著“抱一抱呀那個抱一抱,抱著我那妹妹的小細腰”,搖頭晃腦地向村裏走去。

郭長林突然惱怒地狠狠地打了牛一棍,大黃牛疼得屁股一聳一聳的,扭回頭來有點不解地望著主人,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此時的郭長林顧不上心疼牛,牛是牲口,不會說話,天生就是來幫人受罪的。他心疼自己,自己好歹是這獨嶺上為數不多的縣一中畢業的高中生,雖然當初沒考上大學,可也是這嶺上扳著指頭數得著的人物,讀的書多,見的世廣,膽子也大,敢幹敢闖。當初在縣一中學習雖然不是頭流,但也不是居後,最後沒考上大學,隻好回家去修理地球。等到秋後,地裏的活忙完了,他就想和村人一起去外麵下煤窯,好歹錢來得快。但母親卻死活不同意他去幹這“三塊石頭夾塊肉”的活兒。沒辦法,他隻好在母親的雞屁股上打開了主意,想辦一個養雞場,電視上不是一直有報道嗎,某某某養雞發了財,又是辦公司,又是捐資,風光得不得了。他不想風光,他隻想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點,不要落人笑話。

這次母親沒有攔他,他就一邊想辦法籌資,一邊跑到外麵去向人家學習,回來後就風風火火開始辦場。場子剛辦起,鄉裏就抓典型,縣電視台來照了幾個鏡頭,他在這個嶺上就成了名人了。老婆吉美蘭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五關斬六將,最後殺到他炕上的。

郭長林不愧是郭長林,他的雞場還是辦成功了,但是問題也跟著來了,幾千隻雞的蛋產出來了,他一下子為銷路發了愁。到縣城去聯係,幾個大場早已和各超市訂了合同,他們廠的產量是他這個小場的好幾倍,小商販們又嫌獨嶺山高路遠,來來回回不合算。嶺上的人生活還不到吃雞蛋的分上,就是有,也就幾個鄉機關的單位,但這些單位的人怎麼能消化了他這個小場的雞蛋?

怎麼辦?總不能讓雞蛋眼睜睜地漚成糞吧。他就往鄉政府送,往鄉中學送,往鄉裏的小飯店送,最後沒辦法就挨家挨戶地送,當然,價錢低得可憐,但總比沒有強吧!

後來,鄉政府的秘書把他這個情況寫了個稿子,登到了市報上,居然引來幾個客戶和他搞批發,雞場的情況一下子扭轉過來,有了生機。他預想著如果這樣幹下去,不出一年,就能還清借貸,第二年頭上就可以淨賺了。哪怕就是幹上三年,他也就滿足了。

但是老天沒有滿足他的這點小小要求。僅僅過了半年時間,那個可怕的“殺死”病魔就來了,縣裏據說進了幾例。為了慎重起見,上麵命令全部的雞場關閉,全部的活雞就地處死深埋。他親眼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好不容易養下的幾千隻雞就那樣活活打殺,撒上石灰,埋在了一個大深坑裏……

他一下子栽了。那段時間,他的耳邊一直是雞群絕望的嘶叫聲,他感覺自己也就是一隻雞,天天提心吊膽地等著誰來宰殺……

郭長林這次和母親商量出去下煤窯的事,母親沒有再阻攔,隻是一個勁地抹眼淚,嘴裏反複說:“我怎麼就這個命……”郭長林勸母親說:“現在國家對煤礦安全抓得可緊了,早不是以前那樣子了,你放心。”

晚上,在鄉寄宿製上學的孩子走了,等不得電視劇完,吉美蘭就急不可待地脫光了衣服貼到丈夫身邊來。美蘭正是如狼似虎的年歲,長得豐豐滿滿的,當年曾是這獨嶺頭上一枝花。夫妻倆誰也不多話,先是呼哧呼哧喘著氣把事辦完了,吉美蘭就困倦了,剛才還是疲憊至極的郭長林現在一下子沒了睡意,一直在想著李育紅那句話:“隻要你跟我李育紅幹了,保證讓你不出力氣發大財。”下煤窯,不出力氣能掙到錢嗎?除非你李育紅是礦長。他不知這個李育紅肚子裏究竟裝著什麼鬼主意。

第二章 棍打“強龍”

郭長林跟著李育紅在本縣東山煤礦沾上了活,當然,是在坑下。

對於離地麵幾百米的坑道,郭長林並不陌生,也不害怕。

當年從學校回家後,正值土高爐盛行時期,獨嶺地下沒有鐵礦,人們紛紛投到外鄉親戚朋友門下打工挖礦。郭長林也是投到了一個遠門親戚門上。那時候上麵管得也不嚴,誰的地頭有了礦就是誰的,就在地裏挖個洞鑽進去,一擔一擔把礦石擔出來。洞越打越深,路越走越遠,越走越窄,越走越難。頭上點一盞豆大的礦燈,如鬼影一般,平地很少,大部分是上坡,往外擔一擔,來回好幾裏,沒有一副好腳板、一副好肩膀是難以承受這份苦活的。

當然,也有在洞底幹活的,負責挖礦,不用來回跑,但要有經驗,負大責,一天也不見一絲陽光。早上星星還在眨眼就進了洞,中午在洞裏吃飯休息,晚上出來時星星也出來了。

郭長林先是當運工,往出擔礦;後來就當采工,和兩個年紀比他至少大兩輪的老采工一起挖礦,他的身板和膽量就是在那個時候練出來的。後來,礦越挖越少,當老板的親戚就忙著另招了一幫人在別處尋礦,吩咐他們進行回采,采一截退一截,有土石不斷地從頭上落下,還年輕的郭長林就禁不住心裏發怵,吃不下睡不好,生怕哪一天頭上“啪”的落一塊,就躺進了自己掘好的墳墓。

兩個老采工就罵他“鬼祟”。越罵,他就心越慌。終於有一天拉起了肚子,一會兒就要去一次。兩個老采工說:“你幹脆歇歇吧,好了再上班,省得在這裏頂個人頭不幹活,仨人分了倆人的錢。”

郭長林雖然心裏有點不願意,但也沒辦法。正好肚子裏又鬧騰,隻好退出來,跑到礦洞邊的蒿草裏拉了個痛快。用石頭抹了屁股,剛站起來雙手還拎著褲子,就聽得洞邊一片喊叫:“出事了,塌方了……”

他愣了一下,顧不上多想,勒了褲帶兔子般地往回跑,就看見洞口騰起了一陣陣土霧,遮天蔽地的,幹活的工人們不管三七二十一,摔了擔子哭天喊地地往出跑。

“師傅呢,師傅呢……”他大聲地喊著問著。

工人們哭喪著臉說:“洞裏塌了大半截呢,恐怕……”

他一下子傻了。

老板親戚聞訊趕來,指揮人們趕快挖洞救人,最終也沒挖出一具囫圇屍首……

在來的路上,李育紅就問他,想到一線幹還是二線幹?一線就是采工,主要是放炮炸煤,危險大,掙的錢也多;二線是車工,就是裝罐的,相對安全些,錢也比一線少點。

郭長林就問:“你呢?”

李育紅“嘿嘿”笑著說:“我當然是二線了,錢雖然少點,可安全呀,細水長流呢!可不想為了幾張鬼紙洋沒了這花花世界。”

郭長林眼前就閃過了吉美蘭那白花花的身子,不假思索地說:“我隨你。”隨即又問道,“你不是說不出力氣也能掙大錢嗎?就是二線也要出力氣啊!”

李育紅就笑了:“當然,但是,你究竟能不能掙這個錢,我還得考驗考驗你。”

郭長林有點摸不著頭腦,自己的腦子並不比他差啊,興許是這個李育紅信口開河吹慣牛了吧。

這是一個村辦小煤礦,一天倒二班,人歇班不歇。裝罐還是靠人力,一班八小時,一個人要完成六噸任務,超額完成任務的,一噸按兩噸算工錢,當天未完成六噸任務的,工資減一半。

郭長林雖然身材瘦小,因為有了挖鐵礦洞的經驗,加上在地裏的長期鍛煉,手上有一把勁,完成這個任務還不是什麼問題,令這些坑下幹了多年的老礦工們刮目相看。倒是李育紅幹起活來卻是累得齜牙咧嘴,郭長林就把多餘的力氣借給他,幫他完成任務。李育紅很是感激,出坑後就請他下館子,反而讓郭長林感到了不好意思,心裏欠下了他許多。

不過,這樣的幫忙也不是太多。有一段時間,李育紅幹脆沒了影,反正班上見不到麵。開始,郭長林還有點納悶,不知這家夥不好好幹活掙的是什麼錢,怎麼養家。後來自己也累得管不住自己了,也就再懶得想別人了。蝦有蝦路,鱉有鱉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管人家那麼多做什麼?

再後來,李育紅又上班了。郭長林問他去做什麼了。李育紅歎了一口氣:“做什麼?一個工友傷了,礦上讓我到醫院侍候去了,就這侍候人的命。”

郭長林笑著說:“這倒是個不錯的差使,有機會了你和礦長說一聲,也讓我去侍候侍候,享幾天清福。”李育紅笑了:“好,咱哥們兒誰和誰啊!”

郭長林吃住在礦上,李育紅隻要歇班的時候,就坐上班車回城裏的家。

礦上做工的很雜,天南地北,老少都有。同住在一個工棚,歇班的時候,就有人耐不住寂寞,梳洗打扮一番,到附近鄉裏的發廊和歌廳尋快活去了。郭長林一個人就到鄉上去轉轉,有工友叫他一同去樂一樂,他就想起了吉美蘭臨走那夜說的話,堅決地搖搖頭。工友們也不強迫,打個招呼走了,有時也會開他的玩笑,說他是不是那地方出了毛病。他就想起以前在家夜夜快活的時光,就笑著說:“你那兒才有問題呢!當心惹上病,再沒了後輩子。”

工友說:“你真是山人,現在國家給想得周到著呢,免費配發套套呢,就是你想真感覺,那小姐還不願意,她還害怕你傳染了她呢……”

他就想,戴上套套做是什麼感覺?還不把人硌厭死。

有一次,李育紅叫他一起到城裏去“玩”,說城裏的小姐“有檔次”,並且讓他放心,他“請客”。郭長林當時心裏也一動,有人出錢請他玩小姐,不玩白不玩。長了這麼大,他還隻是和美蘭做過那事呢,和那看上去高高掛掛、豐乳細腰、漂漂亮亮的小姐做,會是什麼滋味呢……但又一想,自己剛到礦上呢,錢還沒掙上,就想著找快活,日後讓美蘭知道了,還不剝了他的皮?!就推托說:“你想玩你就去玩吧,我是有媳婦的人了。”李育紅笑了:“我知道你這知識分子看不上小姐,我真替美蘭感動,找了你這麼個好男人。”

倆人就都笑了。

郭長林好像又想起了什麼事:“你這麼一月上幾天班,你掙的是什麼錢?我看你活得倒是很輕鬆。有什麼好事也拉我一把啊!”

“這個……”李育紅笑了,彈了彈手裏的煙灰,“我和朋友還做點別的生意,你想做,我和人家說說吧,不是誰都能做的。”

郭長林感激地點點頭:“這事就拜托你了。走,今天晚上我請客,我也應該好好謝謝你了。”

李育紅眉飛色舞:“好啊,完了我請你唱歌,讓你也開一下眼界。”

“黑山場”的生活雖然是出力氣的生活,但是也不是那麼順當。這天,郭長林正在埋頭裝車,旁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停下來一看,原來是一個外號叫“黑三”的工友。

黑三是本地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大腦袋,長胳膊長腿,又粗又壯,滿身力氣,經常上完頭班,替人上二班,一口氣能裝二十罐,掙的錢有幾個月甚至是一般人的幾倍。

郭長林抹了一把汗,問:“有事嗎?”

黑三說:“把你的鍬給我使使,我的鍬把折了。”

郭長林說:“你不看我正在使著嗎?折了你趕快去換一把啊!你使了我的,我使什麼?”

黑三說:“你就歇歇吧!”

郭長林有點惱火:“歇歇完不成任務你給發工資啊?你這人也太不講道理了。”

說完扭過頭正要幹活,沒想到那黑三二話不說,一下從他手裏拽過鍬,不屑地說:“小子還挺橫啊!我說讓你歇歇你就歇,工資該得多少得多少,怎麼,不服怎的?”

郭長林一聽,惱上心頭。別看他長得瘦小,但長這麼大還沒有像這樣受過別人的氣呢。當即上前一把抓住鍬說:“你憑什麼使我的工具,這樣霸道?”

黑三當下狠狠一拉,郭長林幾乎被摔到地上,但他的兩手仍然死死地抓著鐵鍬。

“憑什麼?老子憑的就是這個!”

說著,左手抓著鍬把,右手就團著一個碩大的拳頭向郭長林迎麵打來。

郭長林一閃,那拳頭已經落在鼻子上,他隻覺得鼻子又酸又痛,一股鹹鹹的液體就流進了嘴裏,不由得鬆開了手,捂住了臉。

黑三罵罵咧咧還要動手,被眾工友拉住,嘴裏都說:“算了算了,你使就你使吧,小郭他初來乍到,還不懂規矩。”

郭長林不服,大叫道:“什麼狗屁規矩,就是讓他幹不讓別人幹嗎?黑三,你不要以為你是本地人,你就狗仗人勢,欺負人。今天我就是拚上命也不能讓你這樣橫行。你說,在這裏打,還是到上麵打。你如果打死我,算我倒黴,我狗屁不放,立即到閻王爺那裏報到。我如果打死你,是你活該!走,有種的你就當場來一下……”

黑三望著這個瘦小個子,一時有些呆了,愣了一下,說:“好,完了咱們就到外麵比試,現在我還要裝罐。”口氣明顯沒有先前硬了。

眾人死死拉住了又跳又叫的郭長林。郭長林狠狠地說:“好,在場的工友們都作證,今天的活我不幹了!黑三,我告訴你,誰他媽不到場,誰就是驢日的。”

住在一個房間的老工友把郭長林拉到一邊,壓低聲音說:“小郭,你就忍了吧。憑你這身手還不夠他配菜,我們都忍了多少年了,惹不起啊……完不成就完不成吧,也不在這一個班,就當……就當喂了狗了……”

郭長林用衣袖擦了擦滿臉的血,胸脯一起一伏:“你等著看好戲吧!”

當天上井後,黑三左右看看不見郭長林的影子。他冷笑一聲:“哼,耍的比天大,還在天底下。郭小子吹牛還是條好漢,真是驢種啊!走了。”

眾人默默無聲。

這天,李育紅不在班,也不知道跑哪裏鬼混去了。當從工友們口中得知發生的事時,他吃了一驚,悄悄地把郭長林叫到背地問:“你真要和那黑三比試?不是對手啊。算了算了,你的損失我給你補上。”

郭長林冷笑著說:“憑什麼你替他補?你放心吧,我自有辦法。”

李育紅呆呆地望著這個瘦小的同學同鄉,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他能有什麼辦法製伏這個黑霸王。

第二天上班後,眾人都在悄悄地觀察著郭長林和黑三。郭長林陰著臉沒有說話,隻是埋頭幹活。黑三看看郭長林,嘴邊嗤了一聲,把頭得意地一扭。他隻道這小子絕對是慫了,隻是嘴不服,也許是麵子上下不來。他也不想多惹事,雖然自己是本地人,但自己得罪的人太多了,以後在這裏也不好幹。所以和眾人一樣,來了個心知肚明,卻麵上裝聾作啞。

這天下班之後,已是晚上十點多了。從澡堂裏出來,李育紅就不見了郭長林,心說,這家夥準是餓壞了,跑去吃飯了。可是,到了職工食堂一看,還是不見,就有點納悶,也顧不上許多,就忙著吃飯。快吃完時,郭長林跑進來了,一臉的汗水,但卻堆滿了笑意。

李育紅埋怨:“做什麼去了,飯也顧不得吃。”

郭長林笑笑說:“辦了點閑事。”就急忙吃飯去了。

第二天,眾人還在睡覺,就見黑三跑進來,一進門就長林兄弟長、長林兄弟短地喊著。

眾人嚇了一跳,不知這黑霸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都驚慌地探著頭,怕發生什麼事情。隻有郭長林好像沒聽見似的,一動不動,還打著有節奏的呼嚕,很香甜的樣子。眾人心裏就替郭長林捏了一把汗。

李育紅雖然也有點不安,但畢竟資格老了,再說長林是他的同學加老鄉,也是他招呼來的,他不能不管。就有點不高興地向黑三說:“我說黑哥,你把人家班誤了也就誤了,人打了也就打了,你還想怎樣?做人總不能沒足吧?”說著就用腳偷偷地蹬身邊的郭長林,想給他提個醒。誰知平時有個風吹草動就靈醒的郭長林卻像是吃了安眠藥,一動不動。這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李育紅正要用手推長林,黑三卻及時伸手攔住了:“別,別,就讓長林兄弟再睡會兒吧。李哥,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想和你說個事。”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如墜九天雲霧之中,不知這平時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昨天還凶神惡煞般對郭長林大打出手的黑三黑霸王,今天怎麼會一下子從蔥地走出來了,對郭長林是這般的慈愛態度。

李育紅更是皺緊了眉頭,他看看熟睡的郭長林,再看看滿臉堆笑的黑三,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走吧。他邊穿衣邊想,是福走不脫,是禍躲不過。好孬今天要把這事和黑三有個了結,不然,長期下去也不是辦法。

李育紅就在眾人不解的目光和黑三點頭哈腰的陪同下,走出了宿舍。

李育紅萬萬沒有想到,黑三是來想通過他求饒的。

“李哥,”黑三說,“我知道你和郭長林不錯,想請你向他說說,前日是我不對,讓他別和我結仇了。今天中午我在飯店請客,向他賠禮道歉,求你就當個中人,辦個好事吧,我黑三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

李育紅被黑三這話說得暈了頭,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正要打破砂鍋璺(問)到底。黑三搶先說:“你就別問了,總之,我是真心的,你也別向其他人說了。”

“不行。”李育紅的眼睛轉了一下說,“你不讓我問可以,但你不能光請我們倆,要請就把我們班的人都請一下,向眾人表明。”

其實,李育紅考慮的是,如果黑三在飯店設下圈套,那吃虧的還不是他們倆人。眾人在就好說了,人多勢大,他黑三縱然想弄事也弄不成個什麼。

黑三猶豫了一下:“都去……也行,隻是花錢那個……我也掙的是血汗錢啊。”

李育紅一口咬定:“不行,你不答應,我們就不去。”

黑三咬咬牙:“好吧,就都去,算我有眼不識泰山,活該倒黴。那我就準備去了,你一定請到長林啊。”歎了口氣,搖著頭,慢騰騰地走了。

李育紅回到宿舍,宿舍早熱鬧起來。他把黑三的話向眾人一說,宿舍更加熱鬧了,都問郭長林怎麼製服了這個黑霸王。

郭長林“嘿嘿”一笑:“秘密就不說了,你們中午就放開肚皮,好好吃一吃他黑霸王吧。”

眾人不幹,逼著郭長林說出來,不說中午就都不去,去了吃得也不踏實。

郭長林看這陣勢躲不過,隻好說:“昨夜我打了狗日的悶棍,狗日的膽已經嚇破了,跑的比兔子還快,一個勁兒地求饒,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眾人一聽噤了聲,像見了怪物一般盯著郭長林,繼而哈哈大笑,紛紛舉起了大拇指:“長林,真有你的,別看你長得瘦小,膽子還真不小。”

一個四川工友後悔地說:“早知啥子打悶棍能治了龜兒子,我早打啥子了,也免得受龜兒子這麼多年氣。吃,中午吃他個龜兒子的。”

隻有李育紅沒有做聲,他微微地點著頭:看來我的眼光沒錯!

第三章 “黑色”計劃

郭長林聽了李育紅的“發財計劃”,剛倒進嘴裏的一口啤酒幾乎要噴出來。他夾煙的左手定格在半空,兩眼直直地盯著對麵臉已喝得通紅、笑眯眯地看著他的李育紅。半晌才說:“這……能行嗎?”

李育紅肯定地說:“怎麼不能行?實話告訴你吧,我已經給別人當了幾回‘演員’了,都是像八路軍一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在同一個地點不能上演兩次相同的戲,那樣絕對穿幫。那句話說得好啊,一天哄一縣,一輩子哄不遍。現在哪個煤礦老板不發財,哪個老板不怕出問題?這些錢對於他們來說,還沒有他們搞一個小姐的多。我告訴你長林,不怕你有一身力氣能幹活,累死累活幹一年,不如小姐幹一天。”

郭長林猛地喝下一杯酒:“可是這樣終究不是個事啊,完了礦長還能讓我到礦上幹活嗎?再說,這樣做就是日哄礦上嘛,我長這麼大可是沒做過這些事,如果做了,我那雞場也不至於這麼倒黴。”

他想起雞場就傷心。

“所以說,你還不是個商人,就做不成生意。”

李育紅老到地說,“別看你多念了幾天書,還當過幾天雞場老板,但你對社會這本書卻沒有真正吃透。什麼是商人?商人商人,無商不奸啊!比如你在這礦上幹活,礦上不戳你嗎?他們榨取你的剩餘價值是你一天工資的多少倍。正是因為有了像你一樣的無數的窮工人,才成就了少數腰纏萬貫的煤老板。你說,那書上不是有一句什麼隻許當官的放火,不許老百姓點燈的話麼?現在就是隻許他煤老板發財,不許工人訛他嗎?況且,我們這也不是訛,而是靠智力贏取,有了高智商,就有高生活……”

郭長林笑了:“看來你他媽的還真有水平,比大學生都厲害,算把這社會看透了。這幾年你肯定戳得不少吧?可是我就不行,隻能老老實實地幹活,掙點小錢,過個安穩生活就行了。”

“算了吧,你老實?”李育紅諷刺他說,“老實得不吃屎。別的甭說,就說你打黑三悶棍的事,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這是以前截路的強盜才敢幹的事,你居然用來對付黑三,你知道你現在在黑三!心目中是什麼嗎?那就是殺人越貨的強盜,他不怕嗎,他不怕你有一天滅了他的一家嗎?這樣的事還少?報紙電視網絡上經常見。”

郭長林心裏一驚,這倒是他沒有想到的。他正要說什麼,李育紅擺擺手:“你別辯解,聽我說完。”

他隻得住了口,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

李育紅繼續說:“窮則變,變則通。不在貧窮中死亡,就在貧窮中暴富。無論做什麼事,不會做不要緊,關鍵是要有膽量,有了膽量你就摸著石頭過河,一過河你不就成了富人?你見過幾個在煤礦打工的最後打成了富人?我以前就算是你說的戳人,也是替別人打工。現在我也想當一回老板,所以一直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合作者。從你辦雞場,不管成不成,我就能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將來定能成大事。從你打了黑三的悶棍,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眼光,所以現在才向你說出咱們的發財計劃。你不是給我打工,你我是合作者,到時候成功了,我一定會苟富貴不相忘,平分江山,共享清福。”

這話說得郭長林心裏很受用,他不由得笑著說:“李育紅,我以前真他媽的把你看走眼了,沒想到你在社會上混了幾年,嘴溜的這麼順,像個說書的,一套一套的,有理有據,比鄉裏的書記水平還高,真服了你了。不過這事我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妥,說穿了也就是良心上有點過不去吧,你讓我考慮考慮。”

李育紅給他酒杯倒滿,端到他麵前說:“還考慮個屁了,機不可失,時不我待。趁礦上現在平安無事,咱弄點小事,趁機撈一把。你出來圖個啥,還不是多掙幾個錢嗎?如果前怕狼後怕虎,還不如趁早回家抱媳婦。來,咱碰一杯,隨後你就回家走一趟,安慰一下美蘭,別讓她到礦上找你來,回來咱就開始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