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哼了一聲,顧夢澤扭頭回到了被當做餐室的客廳。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楊昱的時候是三年多前的一個夏天,楊昱與他在中環郊外的一處街心公園中驟然相遇,他記不清當時兩人發生了什麼爭執,隻記得楊昱臉上的笑容像是午夜盛開的優曇婆羅花。
那個瞬間他感到楊昱身上有什麼東西是自己所熟悉的,寂寞隱忍中的驕傲與自卑交纏共生的氣質讓他心生相惜之意。那次萍水相逢後的擦肩而過仿佛像是一個時空交錯的瞬間,他從楊昱的身上清楚的看到了自己最真實的影子。
可能是冥冥之中有看不見的東西在牽引著他,第二天在學校的研究室裏他與楊昱再次四目相對,兩個光彩奪目的當世驕子微笑著向對方伸出了友誼的手。
楊昱的高傲來自於他的倔強與剛烈,他似乎不會為了任何事而動容,冷靜得近乎冷漠的態度讓人不敢輕易接近。楊昱的情緒控製極好,如果不是那次在街頭偶然見到了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顧夢澤幾乎沒有見過楊昱激動失態的模樣。
那個時候顧夢澤就知道在楊昱君子端方溫潤如玉的外表下定是存在著一個令他不願提起的悲慘故事。正所謂剛極易折慧極必傷,那一閃而逝快得讓人覺得是自己眼花了看錯的陰鷙已經深深的融入了楊昱的血脈骨髓之中,如果得不到及時有效的發泄早晚會焚裂他的靈魂燃盡他的生命。
“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楊昱端著一個大盤子從廚房走了出來,“先吃這些不夠我再去做。”
盤子裏花花綠綠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壽司,總是大概有三四十個。楊昱將清酒打開倒入兩個翠綠的小玻璃杯裏,接著說道:“雖說小酌一杯怡情雅興,但是我今天真的不想喝。”
“你這人可真不地道,我好不容易才跟你這吃一頓。”顧夢澤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鮮蝦壽司一口吞了下去,“咱倆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你從來都沒跟我說過你哥哥以前的事情。”
他徑自盯著對麵的楊昱,一見對方臉色的變化便知道他所言正中了楊昱的刺痛之處,正色說道:“我也是剛剛知道我父親一直以來的秘密合作對象就是你哥哥楊逸。我調查過他的背景但是一無所獲,他的資料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空白。”
顧夢澤的話音剛落,就看見楊昱眯著眼將整整一杯酒灌進了嘴裏。楊昱的酒量並不大,一杯酒帶著微辣順著嗓子眼滑下肚眼前就有些虛影臉頰上也泛了紅舌頭大了許多。酒意上頭他的眉眼舒緩開來,臉色卻越發的慘白冷冽:“如果我是你,我會躲著他不會跟他有任何交集。”
沒有人能明白楊逸帶給他的痛楚和折磨,顧夢澤這個是他摯友的人也不例外。他麵無表情的拿起桌上的一個酒瓶就往自己的嘴裏灌,顧夢澤一把將酒瓶子奪了過來,他看了一眼氣得臉都綠了,這瓶酒不是日本清酒而是俄羅斯的伏特加!
要瘋了是不是,就憑著楊昱的這點酒量居然敢對著嘴喝度數極高的伏特加!
楊昱的眼睛透過顧夢澤的身體看向遠方,在狠狠地仰著頭灌了一氣之後,他閉著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苦笑著說:“彙通金融雖然說是我父母的產業,但是在我上高中的那年已經瀕臨破產了。那個時候我這個哥哥從天而降把公司起死回生,從那之後公司裏無論老的少的都以他馬首是瞻,大小事務其實全都是由他在打點。可以這麼說,沒有楊逸就沒有彙通。”楊昱頓了頓接著說:“可能是因為從小就過著刀尖上舔血的的日子,他的心比較狠也比較硬。他一直恨爸媽當初為了我而拋棄他,和我一直都不對付。可你說這一切是我的錯嗎?從他回到這個家她就莫名其妙的總是針對我,隻要是我喜歡的東西他就沒有不搶的時候。有的時候我就覺得楊逸就是我這輩子走也走不出來的陰影。拉斐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學心理學嗎?我不是為了救人我是為了救我自己,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偉大,我就是想要自己不再難受不再從楊逸給我的噩夢中驚醒而已。你說這樣是不是很好笑?”他手指著自己的胸口神經質的大笑,一麵笑還一麵對著嘴灌著伏特加,沒一會兒一瓶一升的酒就被他喝下去了一半,“我告訴你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我討厭做飯做家務,非常非常的討厭。但是我從來沒有表現出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楊昱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他撐著桌子看著一直保持緘默的顧夢澤笑著道:“因為隻要我一表現出來我爸就會胖揍我一頓,然後我媽就開始哭哭啼啼的訴說著我哥的所有不幸,把所有責任全都歸咎到我的身上,都是因為我所以楊逸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欠他的一輩子都還不了!”
“別說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問你的,不該惹你喝酒。”顧夢澤走過來扶著他一隻胳膊說道:“我扶你進去躺會兒,你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覺。”
楊昱趁著顧夢澤歎息分神的功夫使勁一掙紮把半瓶子酒打落在地,清脆的響聲之後亮晶晶的碎片散落在地上,兩人身上都被濺上了大小不一的酒點。
慌張無措的楊昱一把拽住了顧夢澤想要抽走收拾的手,他泛紅的臉上顯出了沉重的哀傷,輕晃著頭低聲說道:“他的腿瘸了又不是因為我,你們憑什麼全都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他是有本事,我沒有他厲害能給這個家帶來金錢和權利。”略帶苦澀的輕笑逸出他的喉嚨,接著說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生!”笑意卻來越模糊,他想要撐著直起身子卻沒有了力氣,“拉斐,我愛林夢璿,我不能讓他把我僅存的愛給奪走,我不能……”他抓著顧夢澤衣裳的手臂顫抖著,手掌微微彎曲像是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夢璿,夢璿……”
柔和的燈光下楊昱眼角處幽幽的水光緩緩落下,顧夢澤皺著眉伸手擦了擦他掉落的眼淚。喝了這麼多酒一定是醉迷糊了,要不然這番話在他清醒的時候就是打死他都說不出來。
對於楊昱的遭遇顧夢澤從他醉得稀裏馬虎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了一個大概。有些事情顧夢澤並沒有經曆過,然而被迫著一樣一樣失去自己原來擁有的寶貴東西,顧夢澤還是可以感同身受的,那種滋味他在逃出孤兒院的時候嚐到過。
回過神將楊昱架到不遠處的沙發上,楊昱狼狽的倒在那裏似乎已經睡著了。顧夢澤長歎一聲,眼底是一抹讓人看不透的複雜顏色,幽幽地說:“但願有一天你能夠真正的放下。”
千裏之外,楊逸正坐在書房裏優雅的飲著一杯紅酒,忽然有人跌跌撞撞的闖了進來,連門都沒來得及敲。楊逸的眼睛眯了眯,端起酒杯站起身來嗬斥道:“慌慌張張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不好了楊總,不好了。”來人也顧不得楊逸的嗬斥搶先說道:“楊總,林小姐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