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歲那年,冼樂公主政變被擒當晚,當空明月正好是十五的圓滿。
盛夏夜裏難得的涼風習習,慕亦陪著行步有些艱難的梁夫人小心地邁下房前的石階。
兩盞光亮通透的紙燈籠在屋簷下搖曳,紙麵上不寫標誌性的姓氏,而是描了顏色形狀繁複的花草在邊角上,細看每盞燈,竟是完全不同的圖案與紋路。
這樣的別出心裁和情調無不彰顯了梁夫人的細柔心思,她是位風姿綽約的美嬌娘,更是柔情裏帶著剛強,世上大概是沒有個男人有足夠的能力斂她入懷,因此最終也隻是招贅了還算像模像樣的俊賢來門下。
夜燈亮著大開門窗的房前房內,院裏擺了一把長藤椅,旁邊三兩張月牙凳,凳上已落坐了些仆婦,還有些站在躺椅邊正等著她過來。
慕亦養母見著她如此乖巧,不免要向梁夫人打趣:“我說,要不就把阿四過繼給小海吧,你看兩人貼親的。”說時,還遮了團扇到鼻尖,隻露出眯笑的雙眼。
梁小海一手扶著九個月大的小腹,另一手揉揉慕亦的小腦袋,剛想說點話,卻讓從院外呼號而來的哭喊聲打擾了。
但見一個下人一個丫鬟,染了滿身滿臉的鮮血,抖著腿丟了魂地踉蹌跑進院裏,見到主人那刻,淚滾而下,哀嚎道:“夫人快些逃!外麵來了禁軍到處殺...人...”
話畢應聲倒下,原是追來的禁軍幾下飛刀,從背後紮透了兩人心髒。
安逸非凡的仆婦們哪裏見過這場麵,均倒吸了幾口涼氣,紛紛往後退去。
禁軍衛拔刀步步逼近,小海吧慕亦塞到自己身後,厲聲向這群匪寇似的男人嗬斥道:“誰給你們的權利私闖我梁家?”
夜風裏,來到她們麵前的隻是一群死士,不問緣由,不回答任何問題。
刀劍毫不留情地斬向幾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無處可逃的仆婦們縮了脖頸互埋了頭,尖聲驚叫著跌坐到地上,在絕望裏等待挨上那一刀。
隻是她們的梁夫人決不容許自己的人受半點傷害,盡管她挺著大肚,麵對禁軍的凶殘,絲毫不退卻半分。她扭旋幾下手腕,袖間飛出一根精良的細鐵鏈,寒光隱現間,如蛇如龍盤繞到他們的刀劍上,隨著小海臂力一緊,利刃均裂成兩半,零落在地。
死士們丟了武器,徒手上前擒人,小海腿腳不利索,就算有鐵鏈護身,隻是困了一個,哪裏還有多餘的鏈子生出來困上第二個第三個。
這幾個女人均被押在了院裏,她們頭上的夜燈仍舊平靜地亮著,樹上蟬噪不斷,蛐蛐歌鳴,如若不是這些禁軍從跪地的女人裏一個一個挑著出去捏斷她們的脖頸,今夜的月色還真能皎潔美好。
耳朵裏盈滿熟悉的人她們斷咽的氣息,手腳受困的梁小海開始對這場屠殺後知後覺起來。
“是不是大公主派你們來的?!”她怒目質問,沒得來答複,卻挨上了一記掌摑。
七八個仆婦現時死了大半,衣著鮮豔的屍首跟刀劍碎片一起散亂在地,步履生風從院外而來的男人也被這場麵嚇了一嚇,腳步頓住在原地。
他將掃過地麵的視線抬起放向房門前仍舊活著的那幾個婦幼,向正欲對慕亦下手的禁軍喊道:“住手!”
小慕亦的脖子被人單手扼住,已經喘不勻氣息,她的兩隻小手掰著他手臂拚命撓著,硬是用細嫩的指甲劃拉出幾道觸目的血痕。
有良知尚存的幾個禁軍衛立在一旁,是敢怒不敢言,拳頭都捏緊了卻揮不出去,心裏隻得同剩下的女人一起哀求咒罵,期盼著老天能救救她。
小海眼睜睜看著她的四姐兒臉皮都已發紫,再挨上一會也就該斷氣了,自己卻又無能為力。
女人們淚眼迷蒙間聽到那一聲呼喊,所有人尋著聲響望去,隔著遍地屍體立了一個瘦弱的年輕男人,他眉目緊皺,炯炯的目光就跟夜燈一樣閃爍,說話態度間還尚存了悲天憫人的一點情懷。
慕亦讓那禁軍衛扔到地上,暫且得了一命。隻是剛才閉氣太甚,不知現時還活不活的過來。
梁小海跪行著去探看她如何,還好隻是昏迷過去,氣息沒斷過。
那來得及時的男人硬著頭皮跨過滿地屍首,衝到房簷下將梁小海與禁軍衛隔了開。
梁小海還道是誰,原來也是大公主的一條走狗。她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今天命不保已究竟是著了誰的道。
“賈思德,”她眼裏湧出了血淚,咬著牙漸漸扭了頭過去,一字一頓對他講道:“你回去跟那女人說,我梁小海下輩子定要她血債血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