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長天一人坐在原處悶聲歎氣,跑堂的剛關照完洛忠少爺,又探頭探腦地過來問他要不要也找個會唱歌的娘子來一首小調消遣消遣。
這裏畢竟隻是歌館,應該不會再有那麼精明的花姐來伺機消磨他,也是空房一人,樓中天井夜色如歌,他便答應了跑堂的提議,過不了多久果見得有蒙麵的歌姬抱了一架古琴過來。
他看著瘦弱的娘子吃力,實在有些不忍,正要起身上前幫一把手,便被歌姬止住了:“莫費心,月娘自己可以扛過來。”
她總是低著頭,回避著他的眼神,好似不願見他看他一眼。
聽聞她自稱月娘,雲長天反應過來,皺眉道:“難道是當日於台上拒絕我的月娘?”
她往裏屋走去,安置好琴就放下了珠簾,仍舊未抬起過頭,或是偷偷打量過他。
“雲大少爺你可記恨月娘無情?”她言畢就靈動十指,不等他回答緊接著道:“可是月娘卻恨郎君無情。你說,這可怎麼辦才好?”
“我聽你口氣,是否我們之間曾有過恩怨?隻是不知道月娘身份,雲某也暫時回憶不起來。”他氣息逐漸變得冷冷的,像是冬夜裏的寒風。
衷瑢想不好要不要這麼早把自己身份暴露出來,隔著簾子遠遠看著,也看不清楚他人的模樣。
她終又是低下頭,仔細播著琴弦,撫理心事道:“我先問你一句話,在這世間,雲大少爺可是有過真心實意喜歡的娘子?”
“有。”他毫不掩飾地承認了。
她又接著問道:“既然是有,月娘還想知道少爺又是如何處理你不喜歡的人?”
這個處理用的很微妙,雲長天暗暗感覺不適,思索幾番擇言道:“天底下除了雲某心係的那一位紅顏,她人都算月娘所言對象,難道月娘還要問我怎麼‘處理’全天下的女人嗎?”
她一點沒猶豫,繼續細問道:“若是娶了少爺不喜歡的娘子在家中呢?那位娘子該如何對待?”
“這與你有關嗎?”他有點煩躁和不安,生怕被她窺探到了自己的心底,在她麵前暴露真實的自我到底是如何殘缺和軟弱。
衷瑢聽他語氣有點抗拒的意思,便停了手,按下還在顫動的琴弦,起身告辭道:“少爺似乎不想聽月娘的琴聲,剛好月娘也累了,我讓其他姐妹來侍奉少爺。”
她低下頭貼著花架貼著隔簾又貼到門板上打算快一點溜走,哪知雲長天被她問得胸中燒起三味真火,必得她解釋清楚才肯罷休。
衷瑢不肯在他麵前多逗留,但聽他嗬斥一聲也就不敢多走一步,縮著肩麵向門板背對著他,有些輕微顫抖。
他疾步走近,掰過她的手臂想好好看看她的樣子,到底是誰讓他欠了情債一般遭人記恨。
衷瑢始終不敢抬頭,生怕被他記住自己的長相。已經被解婚約的事情搞得沒皮沒臉,這下恐怕還要再遭一回嘲笑。
雲長天手一撥,吃力地抬起她的下巴,這小娘子還挺倔,到了不得已的此時才與他四目相對。
衷瑢這回總算看清楚了,但是她還蒙著臉,雲長天另一手扯去絲巾一角,敷在她臉上的絲綢順著輪廓滑落下去,一點一點露出她的麵貌。
他看到一張日思夜想,始終無法忘卻的臉,正愣神地,震驚地凝視著他。
雲長天腦袋在那一瞬間空白了,然而下一刹那,心中的空虛卻漸漸被難以言喻的驚喜逐漸填埋起來。
他望著她的眼眸裏,微顫的鼻息裏,微張的唇舌間,就快要爆發一股破鏡重圓的激情,可是就在這時,衷瑢回過了神,拚勁全力推開他,奪門而出。
雲長天被這突如其來的怨念擊暈了頭,等他反應過來追出去,月娘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跑堂的被緊急召喚到雲大少爺的廂房裏,對著他的問題老實回答了起來。
雲長天問:“月娘是怎麼到這歌樓裏來的?”
跑堂的說:“老板帶來的,特別關照過我們要好生對她。”
他又問:“你們老板又怎麼認識她的?”
跑堂的又答:“這我哪兒知道呀,少爺你還是向老板自己去問吧。”
見他沉默了坐在那裏,跑堂急著出去招呼其他人:“少爺還有什麼問題?我這先回去了?”
“等等,月娘在這邊的住處你可知道?”他說著還從荷包裏取了一小串錢出來扔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