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此刻的她,正雙手扶在水池邊,故意用水龍頭的嘈雜聲蓋掉自己心底的不知所措。
和風,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呢,感情不是數理化,不是放學路上在小賣部買一杯雀巢,發奮熬上幾個通宵,多做幾冊習題,下次考試的分數就能噌地往上漲的事情。
你從來都是無條件驕傲到底的理想主義者,我從不懷疑你的優秀。你靠著你爸爸給你的信托基金,孤注一擲就能賺得許多同齡人想都不敢想的一筆錢;你用短短一年半的時間,在我們都還茫茫然沒有方向的時候,就拿到了約克大學的Offer……
但這一次,和風,我真的不知道,靠著你的聰明與冷靜,我們究竟能不能牽著手回到以前。
接下來的一整個下午,小夏都不亦樂乎地忙到暈頭轉向。
她覺得在寥寥幾樣她會做的食物裏,稍微能在許和風麵前炫耀出一點水平的,大概就是水餃了。於是她說出手就出手,又興奮又勤快地剁了一堆蝦仁、芹菜、玉米粒,然後加上作料攪拌起來,湊近一聞還真是香噴噴的哩。
她雖然從小就在隊裏訓練,父母不讓她插手任何家務,但她嫻熟輕鬆的捏餃子的手法,倒是得到了齊媽媽的真傳,包出來的餃子像一彎彎月牙,又小巧又飽滿。
大約到了黃昏時分,正當窗外寒冷的天色越來越暗了,她也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刻,一覺醒來就從沙發上光著腳爬下來的許和風,一步步晃悠過來,淡淡地望著她的背影,卻戲謔地笑著對她說:“嘖嘖,曾經的遊泳健將也有這麼賢惠的一麵啊,真是讓人瞧著還挺想娶回家的。”
她要不是太珍惜自己的勞動成果,真想抓起一個餃子當子彈,痛快地砸在他那張掛著禮貌微笑的臉上:“許和風,你知道嗎?你真是越來越像孫江寧了,一樣的自戀晚期,一樣的厚顏無恥。”
他繼續微笑,不急不緩地補了句:“人家有長處,我就要學習嘛。臉皮不厚一點,你說……我現在能這樣看著你給我包餃子當晚餐嗎?”
她撇撇嘴,一時間也是啞口無言。
他又走近她的椅子旁,過分溫和地問她:“要幫忙嗎?”
“不用,姑娘我速度還行,保證你晚上能吃到。你知道嗎,男生對下廚的女生能幫的最大的忙,就是立正,轉身,小碎步走出廚房,別再來煩我,夠簡單吧?”
他一米八的大個子,偏偏朝著她做出一副委屈的臉色:“你這是在我的地盤上搞性別歧視嗎?別忘了,我是你老板。”
她僵硬地嘿嘿一笑,下意識地爭辯:“我真的沒有啊,許老板。”
“那就好,”他長舒一口氣,先去廚房洗了個手才回到她身旁,一邊看著她的動作,一邊虛心地抓起一張餃子皮學起來,“今兒就讓你看看,長得太帥和會包餃子這兩件事,其實也不矛盾。”
“噗!”這輕輕的一個字,就是齊小夏親眼見到和風包出來的餃子的最直觀最坦白的感受。
軟塌塌的餃子皮被簡單粗暴地對折成半圓,餡兒又放得不是太多,就是太少,一個一個或是撐破,或是過分幹癟地睡倒在桌上的模樣,真是放眼望去,又醜又可憐。
她苦笑了幾秒鍾,忍無可忍地將身旁的許和風強行推走:“老板,這個活兒太辛苦了,你可是爭分奪秒的學霸啊,快回書房溫習課本吧……那什麼,你如果實在想幫忙,就幫我把已經包好的餃子放進冰箱裏,再去廚房幫我燒一鍋開水煮餃子吧。”
從小到大就習慣了什麼都搞得定的和風,大概也曉得自己真的搞不定包餃子這件小事,於是一聲不吭地點點頭,乖乖地鑽進了廚房裏去燒水。
誰知,還沒有消停個三兩分鍾,齊小夏隻聽見咻的一聲,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一回事,整棟房子就都在電光石火之間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隨後,許和風才慢慢地從門縫邊伸出半個腦袋來,撓著後腦勺,一臉抱歉的笑容:“那什麼……可能是我一插電水壺的插頭,加上家裏暖氣都全開到了最大功率,導致整個家的電路燒掉了。冬天……不止一次這樣了。”
說著,和風就開始靠著手機屏幕的微光,翻箱倒櫃地找蠟燭。
而小夏則哭笑不得地點點頭,又萬般歎息地望著黑暗中自己辛辛苦苦為他包好的餃子:“真是上天不想讓你吃我做的餃子呀。”
就在和風找蠟燭的一瞬間裏,整個房子都沒有一絲光線,也正因為如此,小夏才幾乎發著愣盯住了玻璃窗外紛紛揚揚落下來的雪。
星空皆是一片純粹的灰藍色,皓白的雪花旋轉著下墜,被暖黃色的街燈照得無比刺眼。
這樣意外的禮物從天而降,很快就把突然斷電的沮喪感驅趕得一幹二淨。
“和風!和風!你快看!今年多倫多的第一場雪下下來啦……”她激動起來不停地叫著和風名字的模樣,還是像個不經世事的小女孩,還是會因為這樣的小驚喜而光著腳丫開心地跳了起來。
“哈哈,瞧你樂得,馬上開春都是大學生了,還真是永遠長不大。”
這時候,和風也恰好靜靜地點燃了幾根蠟燭,分別放在客廳的四個角落裏,霎時間晃動而柔和的光線,襯著外麵雪花落下的小小聲響,將屋內變成了一片螢火浮動的夜森林。
和風陪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雪,才溫柔地用自己比她大一號的手,拉住她的手腕:“走吧,我的小職員,既然餃子吃不上了,那我就帶你出去大吃一頓好的。”
她愣了愣,忽然仰頭淡淡地望著和風在燭火裏像星星一樣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要求道:“其實和風……我很喜歡和你一起坐在家裏看窗外下大雪,喜歡壁爐烤著火的那種熱烘烘的感覺,喜歡光著腳和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我不想出去,不如你下樓吃一點,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
這輕描淡寫的五個字,竟然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他心底柔軟地一熱。
許和風迎上她灼灼的視線,或許是因為四周昏暗,他隱約感到小夏的目光比白天的時候堅定多了,也直接多了,透著一股溫暖的勇氣,讓他忍不住靈機一動,從冰箱裏取出一小袋她包好的餃子,然後俯下身,用無比寵溺的口吻小聲叮囑她道:“哪,是你自己說的噢,在家等著我,我不一會兒就回來。”
說完,他就套上厚厚的羊絨大衣下了樓,獨自鑽進了多倫多茫茫的夜雪裏。
當他推門回來的時候,時間大約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小夏快步走到他身旁,即使在晃動的微弱光線裏,她也能清楚地看到他腳上的兩隻馬丁靴都正在滴下冒著寒氣的雪水。不用看都知道,他一定難受極了,兩隻腳套著又冷又濕的襪子,想想都是一種不算容易的挑戰。
不等皺著眉頭的小夏開口發問,他就朝著她溫柔又興奮地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裏麵拎著的是滿滿一便當盒的熱水餃和兩罐啤酒。
她眼睛裏亮起一絲驚喜的光芒,他則一臉滿足地望著她,像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樣笑著說:“我左思右想,女俠你百年不遇地給我包了一回餃子,今晚吃不到也實在太遺憾了,所以我就找到有沸水的地方煮好了帶回來啦。”
他當然沒有老實告訴小夏,之所以折騰得這麼狼狽,是因為雪越下越大,樓下的便利店都早早地收了工,但他看得出小夏很希望他今晚就吃到她忙了一下午的心意,所以不死心地順著空蕩蕩的長街一路走,一路找。
或許是氣候的原因,盡管地上處處撒著鹽,多倫多的大雪依舊是濕漉漉的,太滑了。最後實在沒辦法,他還是在勉強相熟的一個亞裔老太太家裏,厚著臉皮賠著笑臉借了鍋,才煮好了餃子的。
真是一如年少的時候,在他喜歡的人麵前報喜不報憂的好強的強脾氣,分毫未變。
她也不禁溫順地跟著他笑,良久才盯著他被冷風吹得紅紅的鼻尖和一不小心落上了細細雪花的濃眉毛,喃喃地問:“你很冷吧?”
“不冷。我一個一米八的大男生,幾步路而已,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