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風很後悔,情急之下對青梅竹馬的她說出那麼殘忍的話,但他又深知,這些殘忍的話,沒有一個字是假的。
而小夏則終於明白當時自己為什麼那麼憤怒,那並不是對夢想的捍衛,而是她心虛,她不想被和風發現她其實不那麼熱愛遊泳,對於她那掙紮在生活邊緣的父母來說,遊泳就是一切,她背負太多期望,因此輸不起。
和風敲著折疊拐棍消失在遊泳館之後,小夏從外套口袋摸出兩張早準備好的《馬達加斯加》的票。那是2005年整個夏天最火的電影,即使和風不來,她原本也要主動去找他一起看的。
她印象很深,從前他們曾並肩坐在漆黑的影院裏,他連聽見銀幕傳來的聲音都激動,而她則耐心地把情節一點點講給他聽,直到弄得周圍觀眾都不耐煩了,開始朝他們倆清嗓子翻白眼,他們才牽著手頑童般地跳著逃出影院,在太陽下放肆大笑……
就在她攥著兩張票陷入死寂時,一隻少年的手拍了拍她,他吹著口哨吊兒郎當地坐在她身旁,倒毫不客氣。她忘了抹掉眼角的潮濕,下意識地抬頭,是剛才那個傲慢的“魚雷”。
孫江寧趁著她眼神悲傷又恍惚,機敏地一把奪過她的票,邪惡地挑著眉高高揮動起來:“怎麼,沒人陪你看就在這兒哭哭啼啼?來,我孫江寧就做一回好人,咱們這就去影城!”
她狠狠瞪著他,心虛的口吻透著一股不耐煩:“還給我,我不去看!誰規定買票就一定要去看?”
“裝,就裝吧你。齊小夏,你這樣我就當你是生我的氣,怪我搶了你隊長位置嘍。”他諱莫如深一笑,滿臉吃定她的嘚瑟神情。
天曉得世上怎會有如此一廂情願的厚臉皮。
可惜她不願被誤解,因此無奈地歎了口氣,語調裏滿是嫌棄:“得了,別貧了,走……去影城。”
孫江寧瞧著壞,紳士風度倒是有的。並肩走過大街時他會細心將她攔在路的裏側,自己走在車來車往的外側,上出租車時還俯身為她開門,隻是當他的手指無意碰到她的肩時,她戒備十足地閃開,隨後又尷尬地低頭一笑。
他也適時地悠然一笑:“你是不是從他們那兒聽到我的光榮史,已經曉得我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鬼了?”
她連忙搖頭,睜大倉皇的雙眼老實說:“我沒信他們。你不知道,我在班裏也被好多人議論、孤立、取笑,所以我曉得所謂流言十條有九條都是假的,還有一條……是蒙對的!”
“哈哈!”他能辨出她的那種天真不是裝的,於是溫柔地笑了兩聲,又轉而神秘道,“他們說得對,我就是魔鬼,你慢慢就知道了。”
當時她不以為然,隻當一句玩笑掠過耳朵。
她當然也不知道此刻的許和風並沒走遠,而是呆呆地躲在遊泳館外的走廊上,他一貫的沉穩平靜通通沒了,惱火地撓了撓頭,撇著嘴像個丟了糖果的小孩,將穿著薄薄的帆布鞋的腳一跺,跺得腳底發麻:“齊小夏,你居然給我玩招蜂引蝶這一出,別怪我見招拆招!”
等到確定她和孫江寧上了出租車,少年才緊跟著攔了輛車,告訴司機也去影城。
驕傲的許和風大概永遠都不會承認,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卑微的跟蹤。
聽見他倆捧著爆米花進了場,和風才悄悄問檢票的女生,“那兩人看的哪一場?”
“4號廳三點半的。”女生愣了愣才看出眼前男孩是盲人,禮貌一笑,“同學你也想買那場?我幫你。”
《馬達加斯加》的特效晃眼無比,在那個夢工廠動畫鮮少進入國內的年代,小夏幾乎暫時忘掉了難過,一心撲在屏幕上那些家夥身上。美輪美奐的叢林,頭大如鬥的亞曆克斯,大腹便便的格洛麗婭,脖頸細長的梅爾曼……
而坐在後一排的和風則像傻瓜似的頭也不抬,十根手指纏在一塊,恨不得把耳朵伸得近一點,再近一點,好監聽這個孫江寧的任何風吹草動。
孫江寧側過臉將目光籠罩在小夏身上,在黑暗的放映廳露出狡黠的笑。
即使她專注電影也沒法不注意,她躲開孫江寧的視線,壓低嗓音有點不耐煩:“幹嗎呢?”
他浮誇地指了指自己純黑襯衫胸前的紐扣:“看你一直不吃爆米花,作為隊長我放心不下,你瞧瞧,心一直懸著,上不來也下不去呢。”這種油腔滑調是孫江寧的拿手好戲,是他早幾年混跡街頭巷尾練成的一副玩世不恭,偏偏女生大多都吃這一套——除了小夏。
她冷冷地翻了個大白眼,抓起一把爆米花咽下去:“別惡心人,還想看就閉嘴坐著,不看請您出門左拐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