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個琥珀,能把生命裏某一刻永久封存,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一瞬間。}
整個暑假,齊小夏的生活都滿滿當當。上午和許和風在一起或是做題或是偷閑,下午時光則全部耗在遊泳隊集訓上。
“和風,和風。”悶頭連做了好幾頁題,小夏終於憋不住了,放下汗津津的圓珠筆,叫了好幾聲他的名字。直到身旁沉浸在盲文小說裏的和風遲鈍地應了一聲,她才大膽地說,“和風,你教我盲文吧,我保證廢寢忘食地學!”
“拿什麼保證?上數學課都走神到西天的家夥,盲文要記很多點數的。”他輕輕拍了下小夏的腦袋,不大相信地搖頭。
能不能給點麵子給點鼓勵,別這麼潑冷水啊。
“你別管這麼多,負責乖乖教就好,本姑娘腦子靈光,想學就沒有學不會的!”她悄悄昂了昂下巴,橫下心認準一點:她很迫切地想要真正了解許和風的世界,如果連他的語言都不懂,就像站在滿室財寶的門外卻沒鑰匙,怎麼能行呢?
許和風難得瞧見她對於遊泳以外的任何一件事如此有決心,隻得低頭取出一份盲文字母表遞給她,溫柔地說:“咱們從頭開始。”
他說話時太陽穴的青筋輕輕突起,濃眉毛專心地蹙著,整個人的剪影單薄又好看,像落入漫畫裏的熱血少年。平日和大家講起話都沉悶無比的和風,給她補習盲文卻如有神助,滔滔不絕,也常常不自覺地微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能看到臉上總是哀愁多過喜悅的和風這樣開心,小夏心底吹起了一陣暖暖的風。
可惜,集中注意力對萬年學渣小夏來說還是個大難題,她沒一會兒就懨懨地撇嘴:“我餓了,耳朵接收不了任何聲音,手指也摸不出名堂來。”
她並非真的餓,隻是找個偷懶的托詞,他卻暗自記在心頭,某天突然從抽屜裏扔出一小瓶養樂多:“聽說你愛喝這個?”
她是很容易被小驚喜滿足的女孩,笑著孩子氣地猛喝一大口後,才不依不饒地望著和風羞澀的小臉兒:“所以……你是打聽到我愛喝養樂多,才蓄意準備的?”
對於許和風,這真比物理終極壓軸題還要難。他後背一麻,兩隻耳朵尷尬地一路漲紅到兩頰,抓耳撓腮好半天,才笨拙地板起臉,一張清俊的少年麵龐,卻像個不苟言笑的退休老政委:“還不快喝,不喝趕緊還給我!”
她盯著他別扭的小樣子,突然就狡猾地笑個不停:“報告政委,我喝!”
也是生命裏第一次,齊小夏稍微有點自私地覺得,許和風什麼都看不見也並非完全是一樁壞事,至少這樣她可以隨心所欲地單方麵盯著他看個夠,看他的笑容和皺眉,看他輪廓清晰的側臉,看他瞳孔裏茫然的光……而壓根不必擔心被他當場逮住。
他這個盲文老師如此細致,她也就不忍心不用功。雖然功課要點她明明都聽懂了,卻出於某種奇怪而複雜的小念頭,總覺得若自己太溫順聽話,許和風還不得意上天去了?
於是她愛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聳聳肩,像隻懶貓一樣伏在桌上:“這麼長的公式到底是《金剛經》還是《紅樓夢》啊,臣妾當真是記不住啊,記不住啊……”
她這麼惡趣味的孩子氣口吻,惹得坐在黑暗裏的許和風拿她沒辦法地一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摸了摸她的發梢,像是哥哥在遷就不懂事的妹妹,他一板一眼答起來的語調有點慢吞吞的萌:“好吧,那我再講一遍,你好好聽——”
“不行,死記硬背效率很低的,來,許同學,放點音樂給我聽聽。”她大膽打斷“退休老政委”的語重心長,一邊提議一邊就已經起身打開了書櫥上的音響。
房間裏流水般地響起林海的鋼琴曲《月光邊境》。
每個鋼琴音符都輕盈得像夜色裏悄悄躍動的月光。許和風一向獨愛純音樂,他靠著聽力分辨世界,因為平時已經聽了太多太多的話語,所以沒有歌詞的純音樂反而讓他最有安全感,最輕鬆快樂。
音樂緩緩過半,齊小夏靈機一動,走過去輕輕扯了扯拘謹地端坐在椅子上的許和風,自然地伸手撫平了他那對因為聽得投入而皺起來的眉毛,然後帶著一絲少女不著邊際的憧憬,低聲說:“和風,我們來跳舞吧。”
小夏說完話,窗外日落前最後的一縷餘暉正灑在房間裏,帶著一點癢癢的熱度。遺憾在她心底像小雨一樣悄然落下,濕漉漉的,涼絲絲的。真可惜他看不見,她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側臉一定正沾滿蜜糖色的光線,不用猜都知道有多好看。
但事實情況是他連忙把頭搖得像隻撥浪鼓,聳聳肩勉強地一笑,兩排皓齒在餘暉的照射下像是一小片純淨的雪:“我從頭到腳都沒有一個跳舞的細胞,從小到大隻跳過全國小學生第一套廣播體操……要我跳舞,你還是痛快地一刀殺了我吧,女俠。”
小夏目光敏銳,盯住少年不經意隨著鋼琴曲而溫柔抖動的手指,那手指修長白皙,讓人想移開視線都難:“和風,和風,你看,你的手指都已經等不及在跳舞了,它出賣了你囉。”
這麼言之鑿鑿的一句,加上小夏主動將害羞的他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他終於微微垂下臉,輕輕笑了笑,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兩個人傻乎乎地在臥室中央的一小塊瓷磚上光著腳旋轉著。落日的光安靜地透過玻璃灑到和風的白T恤上,美得像一幅色彩濃鬱的油畫。
小夏跳著跳著就淘氣了,趁他沉醉在鋼琴旋律中,將自己的兩隻腳踩在了比她遠遠大一號的許和風的雙腳上。許和風悄悄驚訝地撓了撓後腦勺,最終還是拍拍她的頭發,一臉無限寵她的溫暖笑容,任她這麼輕盈地鬧著玩……
如果有一個萬能琥珀,能把生命裏的某個小小時刻凍結起來,永久封存,小夏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一瞬間。
她閉著眼,想象自己終於和許和風一起在黑暗裏起舞了,連舞步都是一致的。她能細膩地透過腳底感觸到許和風的體溫,更能感受到許和風其實心裏很怕她重心不穩而摔倒,他結實的手臂一直在用力地圈住她的背,默默為她撐起一把保護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