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解(1 / 1)

四月裏櫻花開的時候,涼子的十六歲過完了。

起床時量了一下身高,和去年比沒什麼變化。把手抬高

二十幾厘米,想象 M笑意粲然的臉,她有些著急。

老媽在做飯,老爸一邊拖地一邊聽新聞。

很平常的一天,卻又有什麼不一樣。那兩個大人互不理睬,他們之間微妙地有了隔閡與罅隙。她偶爾能在午夜聽見爭吵,壓抑又激烈。

涼子喝了牛奶就要走,儲藏室裏傳來“砰”的一聲。老媽碰翻了一個盒子,地上散落著若幹張小字條。她心裏“咯噔”一下,明明沒做錯事,卻莫名覺得心虛。老媽一張張翻閱著小字條。涼子走到近前,老媽猛地將一遝字條甩在她的臉上。

“徐涼子!你真出息了啊!”

很薄的紙張,快速劃過臉頰,卻牽起微微的疼。涼子解釋:“媽,不是你想的那樣。”

涼子媽抖著手裏的字條說不出話來,每一張字條上都是相同的字跡,M的字跡。內容千奇百怪,有的是解題步驟,有的是閑聊八卦,有的是涼子媽看不懂的網絡符號。沒有露骨敏感的詞彙,但幾百張字條,難免會讓做家長的心裏生疑。

“你問清楚再說,別像個瘋子一樣。”那邊廂,老爸悠悠地插話。

“我怎麼像瘋子了?”涼子媽聲嘶力竭地轉移了戰鬥對象。

沒完沒了的爭吵,像永無止境的戰役。

他們忘了這是她十七歲的第一天。

到學校,M用胳膊夾住她的脖子,看似大力,實則小心又溫柔:“生日快樂啊,徐涼子。”

相識太久,他們似乎一直這樣隨意,不像其他男生女生那樣拘束。

身後有人輕咳,M條件反射地鬆開涼子。

涼子回頭,看見那個女生,隔壁班的文娛委員。M尷尬地笑笑,鄭重地解釋:“徐涼子是我的好哥們兒哦。”

M對那女生的討好與小心翼翼悉數落在涼子眼裏,她心裏後知後覺有點疼。她和 M的關係從來沒有定過位,原來隻是“好哥們兒”。

老天爺好像在她生日這天使了絆子,隨後的一個月都不順遂。

月考成績下滑了二十名,老媽再度懷疑起她的那些小字條;接連幾天中了魔似的被扣分;在廁所門口,她當眾摔了一跤;公開課上,被老班點名時她開了小差,連教導主任都記住了她的名字:“徐涼子啊,以後上課別溜號。”

家裏的氣壓越來越低,老媽麵臨公司裁員,情緒隨時進入崩潰狀態。

她在 QQ空間裏寫說說:憂愁才是少女最好的朋友。

M很快發表了評論,依舊嘻嘻哈哈,說:看你那小傻樣兒。她隔著屏幕看著 M的名字,再沒有了從前插科打諢的心情。某天後半夜,外婆生病了。她安靜地穿好衣服,固執地跟在父母身後。

大人們忙活了老半天,最後隻能守在搶救室門口。

老媽坐在人群之外,肩膀微微抖動。她遲疑了一下,從身後抱住她。老媽把臉埋在她的手背上,濡濕又冰涼。

老媽坐在光線昏黃的走廊裏,聞著消毒水味,說了好多話。說她和老爸的戀愛史,說她在公司的這些年,說外婆的一生。說她的,愛與哀愁。

涼子好像重新認識了老媽。而成人的世界,仿佛也不再遙遠而陌生。

她張開嘴,想說說 M和那些小字條。

“媽。”

“嗯?”

“哦,沒什麼。”

晨光灑滿了走廊。

搶救室的燈由紅變綠。

老爸拎著熱粥從大門外進來,伸手拉起老媽。而老媽在那一刻溫柔順從如靜美的少女。

窗外有新開的梔子,潔白芬芳。

涼子想起看過的一部紀錄片,說螃蟹身體變大一次,就要換一次殼。她想,在這被憂愁襲擊的十七歲,也許,她需要做的就是再換一次殼,一個更堅硬的殼。

沒有什麼可煩惱的,不執著偏激,試著接受與包容自己的種種情緒。也許有一天,此際的憂愁會變成記憶裏的小美好。

這是涼子第一次與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