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該是個永不出口的秘密。
但如果平實的陳述能換來一星半點的力量,我很想把她的故事鋪陳在日光底下。
N年前的初春,暮色灰白,有步履匆匆的路人在歸家的途中聽見枯草堆裏嬰兒的啼哭聲,孱弱、斷斷續續,如接近尾聲的暮歌。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個身份——棄嬰。
而那個灰蒙蒙的黃昏,無疑成了她的又一次新生。
撿到她的路人抱起她的時候,就已經在心裏為她想好了歸宿— —他的一個同事沒有孩子,那同事是個老實巴交的男人,樸實又善良。
於是,她很快有了屬於自己的家。
她像所有初生的嬰兒一樣,永遠不可能擁有最初的記憶。
被遺棄的短暫時光,就像一場沒有溫度與記憶的夢境。之後,她空白的人生裏被逐一添加進來的,將是乳汁、擁抱、親吻,以及龐大得如同樹木脈絡一般的家族體係,連同他們所有人源源不斷的愛。
這個小孩,幸運又幸福。
她的養父非常愛她,也許她在他的心上就像一粒小小的珍珠,潔白又珍貴。她的養母並不善表達,大概因為沒有經曆過孕育,麵對突如其來的女兒,她的愛有些遲滯又不得章法。
她在和玩伴追逐戲耍的時候,也曾疑惑地問,為什麼自己的媽媽和其他人的媽媽有些不太一樣。但甩甩頭,那些疑惑又如同氣泡一般在空中炸裂。因為愛太濃鬱,足以蓋過那些偶爾才出現的格格不入的念頭。
總而言之,她的生活永無煩憂。
從小女孩到小小少女,她的眼裏永遠都閃爍著晶亮透明的光。
所有女生都可以是公主,隻要她們的成長路上不曾有過灰暗的陰影。
但我們總不會知道,命運會在哪裏插手故事的劇情。
某一年的夏天,養母終於拋棄了他們,那個女人不甘心孩子身上沒有自己的骨血,默默地離開了曾經完整的家。
然後,她開始聽到散碎的流言。關於身世,關於被嫌棄的命運。青春期特有的敏感,令她不再把從前的疑惑輕飄飄地揮去。她去問祖母、問姑媽,她們給她的回答自然是否定的,甚至還有些慍怒。她們說:“你看,你爸那麼疼你,你怎麼可能是撿來的呢?”
祖母閃爍而不安的眼神,又仿佛給了她第二個答案。
她的心裏仿佛多了一座蹺蹺板,一邊是猜疑中的真相,一邊是理想中的篤定。每當她覺得心裏慌得長草,她就跑去捉弄爸爸,換來一聲帶笑的怒喝,換來自己心裏的踏實。她很賣力地當一個快樂的小孩。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快樂是對爸爸最好的反哺。
隻是那一年,養父生了很嚴重的病。她還來不及擁有更多的力量,他就已經倒下了。她在養父的病床前伺候了大半年,直到他心有不舍地停止呼吸。
淳樸的男人在臨死前講出了保守一生的秘密,也是她最害怕知道的那個真相。
而這個真相,成了她和祖母、和姑媽、和所有親人心照不宣卻又閉口不提的秘密。
隻是,已經有什麼變得不一樣了,在她的心裏,不自覺地豎起了一道牆,牆裏是血緣,而她把自己隔絕在那道牆之外。
笑,變得不再天真,單薄又心事重重。
她的十八歲,以孤單的身份重新開場。
你看,她的故事其實在滾滾紅塵裏平平無奇。
而我隻是想說,血緣並不是那些用A、B、O來分類型的鮮紅滾燙的血液,有愛才成就緣。每個人血管裏流動的並不是單純的紅色液體,是愛,讓同一類人相惜、相親、相聚。
親愛的小孩,也許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單的島,縹緲無依。但因為彼此能望見、能致意,即便隔著茫茫海域,也不會感覺被遺棄。
據說,恒星的灰燼是行星,所以,別擔心恒星那明亮溫暖的光會消失在你的世界裏,會有更多的小行星圍繞著你。
請記得,即使天地變了,愛你的人也將永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