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徽墨望了他片刻,方輕聲說道,“你接我手中酒杯時不是已覺出不妥了麼?做什麼偏要喝下去?”白倏羽心中一窒,卻連開口的氣力也再聚不起來,頭裏昏沉,加之臂上酥軟,掙不過,整個人伏在了桌案上。依稀間聽得赫連徽墨又道,“不必憂心,你中的隻是迷藥,藥性雖強,隻要不強行抵禦它,好好睡上一覺,醒了藥性就盡了。”
白倏羽勉力睜開眼望他,隻覺人影忽近忽遠,似是幻化成三兩個,又都靜靜坐在那裏,麵龐上帶著淒苦涼薄。他似是在說著什麼,幽幽話音由著微冷雨絲送傳,然而到了白倏羽這邊兒,那些字句究竟是迷迷蒙蒙,聽不真切了。
“罷了,想來這真是天意。”見白倏羽掙得辛苦,赫連徽墨倒微微笑了起來,起身將自己的罩衣脫下,往他身上披去,再看白倏羽已然昏睡過去,隻仍皺著眉頭。
赫連徽墨望著他,目光溫軟了許多,上前將他近前的鮫綃風簾拉起,好遮蔽風雨,又拿了桌上的半盞酒,踱步到欄前,將飲而未飲,心頭微微糾纏起來,也不知這麼做來是對是錯。世事無常,便是嫡係血親,利字當頭也再無情意可言,勿論旁人。好比當日,赫連帛仁身為他的兄長老師至親之人,卻能親手將他送入那森森鬼魅之地。
念及此,赫連徽墨眸中漸冷,手中起了力道,杯盞立時在指間碎裂開來,酒水浸濕了衣袖,細小的晶石碎片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轟隆——”
空中瞬起驚雷,一道紫電直直劈到摘星小樓外的庭院,院中杏樹轟然斷裂,木起天火,劈啪的火苗蔓延極快,隻在須臾間庭院便火光衝天,黃白火光襲起滾燙的煙氣,連到站在摘星樓上的赫連徽墨亦能覺出股股熱流襲來。
他淌血的手瞬時抓住了欄杆,卻止不住身子顫抖。此時起了風,風助火勢,庭院裏已燃成一片,縱是多少人想去施救,也被生生逼退。
當日,通紅的神像,掉落的橫梁,坍塌的屋簷,火舌卷著一切能夠吞噬的物件——
當日,整個大殿裏全是劈啪裂斷的聲響,不斷有燒透了的梁木迎麵倒來——
當日,那個人也是這般無能,這般束手無策麼?
“啪”——又一道雷劃空而過,青白的雷光由他麵上一閃而逝,將他滿臉的驚懼曝露無遺。
當日,那個人應是——如同旁人一般,冷眼望著,任天寶宮內那個孩子怎樣哭喊哀求,也再不動容。
沉悶雷聲再起,赫連徽墨覺出背心透出寒氣,驚懼的麵色卻帶出了一絲冷笑。他慢慢鬆了緊抓欄杆的手,直起身,凝神瞧著眼前熾烈火光漫天風雨。站久了,風送雨入,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衫,雨水一滴滴順著發梢落到眉梢,眼中,雙頰,看來竟像是掛了滿腮的淚。
“徽墨,你可還好?”身後來了人,一句話尚未說完便不住咳嗽起來。赫連徽墨慢慢轉身,對著來人先自恭敬頷首,才道,“聽您嗽息窒怠,傷勢倒像是更重了幾分,可是之前送來的藥用得不妥?”
那人本站在芙蓉鮫綃的暗影中,聽了這話往前走了一步,露出麵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