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長被李傑的真誠感動了,同意了他的請求。
電話從地下接到了地上,接到了老祁家裏,老祁火了,對著電話大吼:“李傑同誌,有不同意見,你可以提,可以講,可以陳述,但是,絕對不能影響生產!這個班的炮放不響,我拿你是問!”
老祁的聲音很大,許多人都聽到了。
對方已摔下了話筒,李傑還呆呆地站著。突然,他聲淚俱下地道:“這個礦還能再采十年,十年呀!它不能這麼完,不能!”
他扭頭往填滿了炸藥的工作麵跑。
“回來,回來,危險!”
這時候,他是怎麼了?他對劉方的信仰怎麼一下子動搖了?他怎麼忽然覺著李傑是真理的占有者?難道僅僅是對弱者、對弱勢力的同情和憐憫麼?不!他恍惚感到,自己的心和李傑的心跳到同一個節拍上去了。他愛黑圪墶溝,李傑也愛呀!是那樣奮不顧身地愛哩!假如他帶給黑兄弟的是死亡,那麼,他寧可和這位黑兄弟同歸於盡。
他毅然摔下放炮器,也奔進了深遠的煤洞子裏。
區長頓腳大罵:“奶奶的,都瘋了!放!給我放!”
誰也不敢放。誰也不忍心放。
“怕什麼?他們離工作麵還遠呢,有一段安全距離,放!”
放炮器終於按響了。
幾百個炮轟隆隆炸開了,象壓抑已久的一串串悶雷,空氣在震顫,滾滾濃煙一瞬間灌滿了小小的煤洞,強大的氣浪將李傑和他都推倒了……
假如還有些東西值得欣慰的話,那就是,他在最後的一刹那間終於醒悟了,朦朦朧朧地醒悟了,盡管他已不能挽回這個黑兄弟的命運了。
幾天以後,三、四號大井的井架相繼傾斜,井眼擠扁了。黑圪墶溝煤礦在極其混亂的情況下慘淡經營了一年,勉強作了些小型回采,終於被迫放棄了,一九七八年冬,全部撤離到三百裏外的白河口新區。
他作為礦工的一生,也因此結束了。
大撤離那年,他五十四歲,又查出了矽肺病。他不願走了,也一下子覺著自己老了,再也不能拳打腳踢去開辟一個新天地了。他留在了這塊土地上,留在了這塊屬於他、了解他的土地上。
這裏,耗盡了他一生的精力和整整三十年最美好的光陰。這裏,埋葬了他的父兄、朋友和弟兄,埋葬著他的夢想和希望。在這裏,他四次受傷,砸斷過腿,燒傷過大半個身子,兩次被冒落的矸石打傷過胳膊。他生命的一部分已化作巷道,化作煤矸石,化作泥土,變成了永恒。他把生命的大部分留在這裏了,他不願帶著小部分遠走他鄉。
開頭一年,他作為留守人員,以後,便辦了退休手續。
他固執地認為,黑圪墶溝沒有死,隻是睡著了。他還要等它醒過來後,向它講述自己的悔恨與內疚。他相信黑兄弟能原諒他,就象他能原諒它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