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非心中一緊,知道三先生又在要挾公司了,看來,今天的談判將是十分艱難的。其實,王子非早已把土地價格摸得一清二楚,生荒地三四元一畝,上等熟地不過十元左右。
秦振字並不計較,笑著道:“先生的地,公司將另作處理,包先生滿意。我們現在想談的是所有坍陷土地。我們擬定了一個方案,根據公司掌握的地價,每畝以八元計,我們準備收買所有陷地,作為礦用,地權永屬公司。另外,如地主不願出賣地權,公司則隻負賠償之責,每畝土地的收成,公司每年賠洋二元。這個方案還請先生過目、指教!”
王子非打開公文包,將擬好的方案遞給三先生。
先生接過後並不去看,抓在手裏拍打著膝蓋,晃蕩著腳尖道:“我還是那句話,我個人麼,好商量,問題是要各鄉受害之地主、鄉民認可!你們覺著這個方案鄉民百姓會認可麼?!”
秦振宇意味深長地道:“這就盼先生替敝公司做些疏通工作嘍!”
王子非看了秦振宇一眼,適時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張公司銀票,放到三先生麵前的茶桌上:“為表示敝公司一點小小的敬意,這五百元操勞費,還請先生笑納!”
“哦?”看到硬紮紮的淺綠色銀票,先生眯乎著的眼睛睜大了,黃眼珠裏放出炯炯光芒。他晃動著腦袋,緩緩站了起來,把那銀票捏在手上,仔細盯了半晌,象古董商鑒定古董似地,翻來複去擺弄著,折疊著。
突然,“啪”的一聲:先生將手連同銀票有力地按在茶桌當中。
“二位小瞧劉某了!劉某自己標標價,也不止賣上五百!二位用這區區五百元收賣劉某,真是笑話!”
王子非、秦振宇都被先生的舉動搞愣了,他們萬萬想不到,此君的胃口會這麼大。
王子非賠笑道,“公司目前尚有困難,待日後小有發達……”
“哈!哈!哈!哈!……”
三先生仰麵大笑,細長的辮子在腦後索索抖動,一張少牙的嘴洞似地敞開著,臉頰上的肉向上聳著,把兩隻眼睛擠成了兩個小小肉弧:“雪裏送炭,一文能值千金;不義之財,千金不如一文!劉某知道二位的意思了,二位看我能在鄉親父老麵前講幾句算數的話,想用這五百元買我的嘴,講你們的話,對否?我不妨再告訴你們一樁秘密:日前,四鄉父老已委托鄙人為全權代表,向公司交涉賠地一事,鄙人這裏也有一份方案呢!祁先生——”
管事的祁先生應聲從偏房跑進來:“有啥吩咐?”
“把前日鄉民代表們議定的賠地約法拿來,請公司的老爺們過目!”
“是了!”
祁先生取出一份小楷手書的約法草案,笑嘻嘻地遞給秦振宇。
秦振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隨手將約法草案遞給王子非,氣急敗壞地道:“這個方案,公司斷然不可接受!據我公司實測,陷地總數決沒有五千九百畝!不出讓地權,可以。但,一年一畝地損失賠償,決不能支付八元!”
王子非匆匆看畢,笑道:“先生和代表們擬訂的方案,是否可以再修改一下?目前看來,確乎是苛刻了一些哩!”
三先生冷冷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案鄙人無權修改,也無意修改。二位讚同與否,簽字與否,和鄙人並無幹係!”
說畢,三先生拿起銀票,很禮貌地還給了秦振宇:“總經理的一片真情,鄙人心領!”
秦振宇簡直氣得七竅生煙,將銀票往懷裏一塞,立起身便往門外走。王子非也站了起來,隨之出去。走了幾步,才象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向三先生一抱拳:“打攪了!”
“好走!好走!恕不遠送!”
望著秦振宇和王子非的背影,三先生笑了,笑得很含蓄,很得體,很有意味。仿佛這一笑便決定了興華公司的命運。至少三先生這樣認為。
然而,先生還是有些鬱鬱不快,有一種無端受辱之感。那張巴掌大的淺綠色銀票,老是在眼前恍恍惚惚如怪影似地晃……先生躺在椅上閉上眼,那淺綠色的紙片便穿過眼皮,在瞳人裏飄!
先生千真萬確地受辱了。
東大鄉四村,青泉縣境內,提起劉叔傑劉三先生,誰個不佩服?誰個不豎大拇指?先生仗義疏財,品格雖不敢說驚天地,泣鬼神,至少不象興華公司想象得那麼低下。從祖宗手裏接下的產業,先生從未看得十分金貴。民國二年,出銀兩千架了座溝通西河寨南北二村的大石橋,人稱“功德橋”。民國五年,出資修繕了寨圩子和寨樓。民國七年,先旱後澇,莊稼顆粒無收,先生打開糧倉,將陳年穀麥盡數取出,接濟鄉親父老。還不還,他根本不在乎,開初連賬都不上。後來,還是族長出麵,記下了賬目,才使先生大致收回了放出的陳糧。沒還的,先生再也沒催過。錢算什麼?先生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