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好小說能把植物人說活(2 / 3)

王逸人: 還是說《耳光響亮》,小說的前麵部分雖然瘋狂,但牛家人在“爹失蹤,娘嫁人”的情況下,使用各種策略似乎還能混得開;而後麵部分社會逐漸回歸正常了他們反而混不開了。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事,我記得謝晉的電影《芙蓉鎮》裏秦書田也對胡玉音說:“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結果胡玉音也真的活下去了。您是要暗喻人像動物一樣以“叢林法則”能生存,但等到“文明”到來時卻無所適從嗎?

東西: 這個小說的曆史背景是從無序到有序的年代,時代在尋找秩序,人物也在尋找秩序。但當秩序到來的時候,不僅惡受到了懲罰,善也受到了懲罰。這些善惡之人都在為前麵的瘋狂埋單,甚至在為“文化大革命”埋單。今天為昨天埋單,明天為今天埋單,現在都還是這樣。這是一本“後文革”小說,是“文革”的水中倒影,雖沒正麵涉“文革”,但每個人的心靈都被汙染。

王逸人: 《耳光響亮》應該是您第一部長篇吧,每個作家第一次搞長篇多少都有些眼高手低的情況,那麼您覺得這部小說最終的完成後實現了多少您最初的創作設想?

東西: 這是我的第一部長篇。到現在,我也隻寫了兩個長篇,第二部是《後悔錄》。眼高手低不是寫第一部長篇的專利,有的人一輩子都可能眼高手低。這是寫作者的普遍現象。我寫小說有預設的主題,卻沒能力預設效果。就《耳光響亮》而言,我覺得我想表達的基本上都表達了。

王逸人: 對了,《耳光響亮》後來拍成電視劇改名叫《響亮》了,這是怎麼回事啊,您沒提抗議啊,說實話“耳光響亮”的名字起得很好,是多解的,誰打了耳光,誰被打了耳光,打別人耳光的最後也被打了耳光;另外,人被打了耳光都有短瞬的“啞然”的反應,這些和您小說很貼近,可“響亮”是個什麼東西呢,就不是個東西啊!

東西: 拍成電視劇之後,開始用的劇名與小說同名,但播出時有關部門說名字得改改。電視台都預告兩個月了,如果名字全改,預告就等於全廢。從拍片到播出有一年時間,宣傳用的也是原名。於是,弱弱地問非得改嗎?回答非得改。打個比方,您的名字叫王逸人,如果有關部門叫你改名。您能全改嗎?隻能把前半截去掉,改成“逸人”。這樣,親人和朋友也許還認得您,甚至還覺得叫起來更親切。哈……

王逸人: 2005年,您出版了長篇小說《後悔錄》的單行本,封麵那叫一個黑啊,故事也足夠陰暗。小說講述一個樸素的小人物曾廣賢,在禁欲的時代裏,因為無知恐懼,錯過了向他大膽表白的少女;但活躍異常的欲望煎熬,讓他蒙著眼睛進入仰慕的女人的房間,什麼也沒有幹卻被誣告成強奸犯,獄中十年,隔著鐵窗他倒是獲得了堅貞的愛情,可是出獄後性和愛情對曾廣賢又成鏡花水月……看完之後給我們一種心理暗示就是別做讓自己後悔之事!這個帶有普羅色彩的心理您是如何提煉出來的,並認準了它的可操作價值?

東西: 寫作就是把自己內心裏的那一小塊切出來,放大。魯迅放大自己的“精神勝利法”,加繆放大自己的“局外人”心態,卡夫卡放大自己的變形,加西亞·馬爾克斯放大自己的孤獨……提煉“後悔”,是從人性開始的,因為後悔是我的心理常態,後悔做錯事,交錯朋友,投錯資,浪費時間和感情等等。我想一個正常人都應該有後悔的心理,隻是強弱不同罷了。這種普遍心理如果能跟現實巧妙結合,小說就有可能成功。中國有一個從“禁忌”到“放浪”的性生活過程,就是我們的性生活曾經被沒收,後來一步步放開,直到放浪形骸。一個人置身這樣的現實,不後悔是不可能的。性生活雖然從“禁”到“放”,但一個人卻是從年輕到衰老。這是兩條逆行的線,禁的時候,我們有精力和體力,放的時候我們已經疲憊蒼老。有了人性與現實的嫁接,我認為寫作就可以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