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二代
作者:玉蟬
(一)
母親常常告訴我,倘若前朝沒有滅亡,那麼我現在的身份應該是一名高貴的公主。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曾經帶著我在皇宮外走過一圈,遠遠地指著那巍峨的皇宮道:“女兒,你原本應該住在那裏麵,穿著這世上最美麗的衣服,吃著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然後她又帶著我到了將軍府外,指著那個利落地騎上高頭大馬的英俊少年道:“就是他的父親背叛了你的父皇,你以後一定要殺了他報仇!”
當時我年紀還小,不懂得什麼國仇家恨,但想到是因為那個少年的父親我才吃不到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便決定苦練功夫雪恨。
十年後,我開始報仇。
可我殺了他整整二百四十九次,都沒有成功。這委實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但好在我也沒被他的手下抓到過,可見我這十年學來的功夫倒也不是一無是處。
母親則對我是恨鐵不成鋼,怒斥我:“你打不過他,難道就不能動動腦子想個什麼辦法出其不意對他下手嗎!”
我恍然大悟,於是,我策劃了一場完美的相遇。
這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子,平時鮮少有人來。但是,因為巷子的最深處住著司馬牧一位斷了腿的手下,所以司馬牧會定時過來看望他,恰好就要穿過這條巷子。
我躲在牆頭上,目光緊緊黏在巷子深處。
此時天將入夜,遠處的叫賣聲也漸漸低了下去,待太陽的餘暉全都藏進夜色後,我等待已久的將軍,他終於出現了。
他身著玄色繡雲紋的長袍,腰纏金絲縷帶,腳踏梯雲靴,一步一步朝這邊走來。不知是激動還是緊張,我覺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待他近了,我腳下一滑,居然從牆頭上摔了下去,手裏的匕首也摔到了一邊。
真是太丟人了!
好在我還記得此行的目的,連忙伸手抓起匕首,然後從地上爬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打……打……打劫!”
我看到他黑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笑意。
我確定以及肯定,他是在嘲笑我。臉上一燙,越發覺得我這事辦得不妙,但也隻能硬梗著脖子把下麵的話說完:“把你身上的錢,都拿出來!”
他的笑意越發明顯了,伸出手,撥開那把正對著他的匕首,覷了我一眼問:“第一次吧?”
我惱羞成怒,再次把匕首往前一推:“少廢話,快把錢都給我交出來!”
“小孩子學什麼不好,非得學別人打劫。”他頓了頓,像是在努力忍住笑意,“而且學也沒學到家,就你這小身板,打劫也得找那種老弱婦孺下手呀。你瞧我這身強力壯的,你打不過我的。”
我一呆,他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這個時候他應該把我揍一頓,再說要扭送我去官府,然後我再扒著他的腿求原諒,哭訴自己的悲慘遭遇,得寸進尺求他收下我當個小廝的呀……
這樣發展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看你這麼笨,連劫匪都做不好。”他忽然伸手搶過我的匕首,拿在手裏掂了掂,反手一甩,那匕首就入牆三寸,然後笑著看向我,道,“要不這樣吧,你跟我走,我保你過上榮華富貴的生活。”
什麼,這樣也行?
(二)
因為將軍不按套路出牌,雖然我如願以償地接近了將軍,但還是戰戰兢兢地猜測他這麼做的目的,唯恐他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然後再做出什麼引蛇出洞的計謀引我跳坑。
這種惶恐的心情一直持續了十多天,直到這一天將軍把我叫到書房,著重誇讚了一下我的美貌:“這幾日我帶著你去見了很多達官貴人,甚至還參加了一些宴席。”他好看的眼裏閃爍著我看不太懂的光芒,將我上上下下好一陣打量,“他們都認為,你長得好。”
“過獎過獎。”我嘿嘿笑著,母親曾不止一次誇獎過我的美貌,就算是女扮男裝,那也絕對是個漂亮的男孩。想到這裏,我咧開的嘴角忽然僵了一下,想到關於將軍“身有疾,不好女色”的傳言,腦子裏忽然湧現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廝當初留我在身邊,不會是看上我了吧?
坐在書桌前的將軍,拿筆就像拿槍,一下下搗著桌子上的白紙,眉心糾結,似乎在斟酌用詞:“我當初讓你跟我走的時候,是不是許諾過你榮華富貴的生活?”將軍放下筆,伸手端起旁邊的茶盞。
我心裏咯噔一下,他這是要開始表白了嗎?可我是來報仇的,不能愛上他呀,難道要親自上演一出虐戀情深的戲碼?
將軍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微微對上我的目光後又連忙錯開,似乎不敢和我對視,道:“現在你的時運來了,初陽長公主也覺得你很漂亮,打算收你為麵首。嗯,我認為這事對你來說還是挺不錯的。初陽殿下雖說荒唐了些,可她對麵首一向大方。”
“可……可初陽殿下她……她都四十多了呀……”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當初讓我跟你走,不會是就在打這個主意吧?所以才會讓我在各種場合露臉,讓初陽長公主上鉤?”
將軍許是也覺得這事他做得不地道,尷尬地咳了一聲,強調說:“初陽殿下雖已四十餘歲,但長得還是不錯的……”
我覺得我一顆玲瓏剔透的琉璃心已經碎成了渣渣,用最哀怨的目光看著將軍,試圖挽回他那麼一點點同情心。然而將軍好似鐵了心要將我送走,沒辦法,我隻能使出殺手鐧:“可是……可是,我沒辦法伺候公主殿下啊,將軍,我……我其實是個姑娘……”我原本打算微微低頭擺出個羞澀的樣子,可這將軍眼中居然全是不屑,還寫滿了“不要再狡辯”這五個大字。
於是我決定豁出去,一個縱身撲到將軍的腳邊,拉過他的手放在我的胸上:“你摸摸,我是女的吧!”
將軍顯然驚呆了,他看看他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手底下我的胸部,好半天才憋出三個字:“很平啊……”
他他他,他這是在侮辱我的胸部嗎?我氣得跳腳,甩開他的手道:“那是因為我為了裝男人纏了胸!我真的真的是女人,不信我脫給你看啊!”說著我就開始解腰帶,剛剛扯開領子,忽聽得將軍一聲嗬斥——
“夠了!”
我嚇了一跳,抬頭,這才發現將軍居然別開了臉,而且麵紅耳赤,太陽穴處的青筋畢露,明顯是在極力忍耐。片刻後,他回過頭來似要繼續訓斥我,然而話還沒說出口,目光忽然落在了我微微敞開的領口處,一動不動。
一般情況下,正常的姑娘遇到這事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尖叫一聲“淫賊”,但我好像是主動脫衣服的,要是再尖叫似乎有點矯揉造作,正糾結該如何應對,那將軍的目光一轉,用非常複雜的語氣問:“你鎖骨處的梅花痣,是生來就有的嗎?”
把衣服領子整理好,我揚眉道:“當然,你還見過誰身上有這樣漂亮的梅花痣嗎?”
(三)
因為我是個真正的姑娘,將軍總算是打消了將我送給公主殿下做麵首的主意。隻不過我看他目的沒達到好似遺憾得很,一雙漂亮的眼睛總是盯著我若有所思。
作為一名長得十分漂亮的姑娘,我已然習慣了類似於這種“驚豔”的目光,該做什麼做什麼,端茶遞水自在得很。
某日,我進書房給他送茶水,正準備離開,將軍忽然叫住了我:“阿凝,你不能繼續留在我身邊做小廝了。”
我呆了一下,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是這樣,初陽長公主見我不將你送給她,心中十分不滿,我無奈,隻好告訴她你其實是個姑娘。”將軍歎了一口氣,“於是你的身份就藏不住了,一個姑娘不好再繼續在外同我行走,你……”
他這是要趕我走嗎?絕對不可以,我還沒對他動刀子呢,怎麼能離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腦子從來也沒有轉得這般快過,“撲通”一聲跪到將軍的腳邊:“將軍,您是要趕我走嗎?不,將軍,我不願意離開您。事實上,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已經喜歡上您了啊,求將軍將我留在身邊吧,我願做將軍的女人!”
將軍顯然被我這一番大膽直白的表白驚呆了,他的手指顫巍巍地指著我,“你你你”了好半天,也沒說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我趕緊把下麵的話說完,用十分沉痛的目光看著他,再用更加沉痛的語氣道:“將軍,您知道您今年多大了嗎,您已經二十七了啊,再過三年您就到而立之年了,身邊卻連個女人都沒有。您知道外麵都是怎麼傳您的嗎?他們都說您有隱疾,不喜歡女人!倘若我的身份一暴露您就將我趕走,這豈不是坐實了傳言!將軍,我願意奉獻出自己的名節,來挽救將軍您的名節!”
將軍的臉色很是難看,我覺得他被我感動了,隻是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動。我殷勤地幫他倒了杯水,遞到他麵前,他接過去卻沒喝,覷著我認真道:“其實我剛剛是想說,讓你留在書房做個侍書的丫鬟。不過,既然你對我有心,我又怎好拂了你的誠意。這樣吧,你準備準備,明晚侍寢吧。”
我愣住了。
娘親,我好像把自己給坑了。
這天晚上,我偷偷溜出了將軍府,跑到了母親住的四合院處。想到明晚的侍寢,我心中委實忐忑。我雖然年紀略大,已是雙十年華,可到底還是個姑娘家。也曾幻想過就像話本子中的才子佳人那般,嫁給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是這樣簡簡單單地作為一個將軍的通房將自己交出去。
明黃的燭光下,母親盯著我的目光犀利:“所以呢,你打算怎麼辦?”